两个人一同沿着街道走,气氛沉默,慕鱼主动找话题,“大祭师您也来逛夜市啊?”
“嗯。”
“您一个人来的啊?”
闻云兮点头,随后气氛又陷入沉默。
慕鱼:“……”
也不知道二祭师他们去哪了,留她一个人在这里独对大祭师,压力重得像无垢山。
“两位仙家,要买盏莲灯吗?”
廊桥上一个姑娘提着十几盏花灯,笑笑地将花灯展示给慕鱼看,“两位仙家,今日是山海镇的灯节,对着莲花灯许愿,灯盏随水而去,许的愿就能成真,两位要不要也买一盏?”
“这是山海镇的习俗吗?”慕鱼选了一盏橘红色的灯,“给我两盏吧。”
闻云兮站在桥中央,定眸看着挑灯的姑娘,树影斑驳,光影温柔地打在人周围,明明暗暗。
某些记忆从遥远处慢慢勾回,宛若细长连绵的藕丝,越扯越黏长。
慕鱼挑好了灯,有些迟疑,“……大祭师,我买了两盏灯,您要一起放吗?”
放灯滩与拱桥隔两条街道,街道人群嚷嚷,慕鱼提着灯走在前面,继续找话聊,“大祭师您什么时候过来的,二祭师还说您以前不怎么凑这个热闹……”
慕鱼的话不多,反应也比常人迟缓,好半天问一句话,问一句闻云兮便答一句,虽然聊得磕磕绊绊,两人间的气氛却莫名融洽。
“唉?是易楚阁的人?”
隔着街道不远,封一铭和几个小童走走停停,一边挑着各种零件小玩意儿,一边吃吃喝喝。
慕鱼扬手和几人打招呼,“一鸣兄。”
封一铭看到慕鱼,扬一扬眉刚要过去,看到她身后站着的人,笑容逐渐收敛。
告辞。
慕鱼:“……”怎么走了?
后知后觉想起来,半月前司祀阁开占卜一课,封一铭天性懒惰不愿做功课,便各种威逼利诱自己帮他抄写《百箓集》《测卜阴阳录》,到最后甚至开出抄一本书二十灵石的天价。
后来事迹暴露,闻云兮拎着他写了检讨书,并在无极门上千名弟子前诵读,以示认错。
这件事成为封一铭前所未有的耻辱,以至于到司祀阁卜卦一课结束,封一铭都没再强迫慕鱼帮忙做功课。
自二十年前魔域入侵以来,仙门重创,最大仙门青雀司甚至就此覆灭,各大门派也就近几年恢复些生机。山海镇灯节三年一度,热闹非凡,除无极一脉,还有其他几个仙门脉络的弟子,零星散在街上。
弟子中,数无极一脉最多,刚走上拱形月半桥,迎面便拥着过来一群玉箫门的熟人。
“颖莹,笑一笑嘛,又是灯节,以前大师兄最是喜欢陪你放花灯。”苏霓裳拉着徐颖莹,“你这样,大师兄在天之灵也不会好过。”
岳时来的名字触动徐颖莹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她接过一盏灯,脸色同面皮般苍白。
苏霓裳揉揉她瘦了一圈的脸,“走吧,我们去放灯祈愿,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害大师兄的凶手的。”
慕鱼从几人身边走过,脚步一顿便被一个玉箫门弟子撞到,正逢石阶陡峭密集之地,她没修为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往后退几步。
一双手抵在她背上,将她扶稳。
人来人往,灯辉延伸至长河远处尽头。慕鱼扶着闻云兮的手站稳,反应迟缓,半晌开口,“他们故意找我麻烦挑事的。”
“站住。”闻云兮挡住玉箫门弟子的去处,对其中一人道,“你还没道歉。”
岳运转原本便不耐烦,看到闻云兮后更是厌恶丛生。碍于司祀阁的威严和地位,他说话还算有礼貌。
“大祭师。”岳运转行了一个礼,恭恭敬敬道,“敢问我撞了谁?”
“这山海镇上这么多人,人来人往的,随便剐蹭一下也叫撞了?”岳运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还是你司祀阁地位崇高,连个婢子都娇贵得碰一下都不得了?”
徐颖莹身体虚弱,但一遇到慕鱼那点虚乏全部失而不见,“也对啊,毕竟是某些给脸不要脸,有手段有脸蛋的人,那可不娇贵么,师兄你还是赶快给人家道歉吧,要不然又木棍打狗被反咬一口了。”
“慕鱼,你应该没事吧,师兄他不是故意的,人那么多,他也没注意着看,只是蹭到了你而已,你也没受伤,应该不会介意吧?”
苏霓裳是个惯会说话的,前面有两个唱黑脸的,她一出声,立刻显得温和有礼,慕鱼要是再不依不饶,便显得不识抬举了。
慕鱼:“……”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打你不成?
沉默的时间又无限拉长,长时间的沉默让苏霓裳有了底气,“大祭师,您看,慕鱼不说话,也是默认了不追究此事呢。”
“我们走吧。”她笑盈盈地挽上程牧风的胳膊,脸上挂了笑,像是炫耀,又像是胜者对弱者的不屑一顾,“阿风,走吧。”
玉箫门的弟子一一走过,岳运转得意非凡,经过慕鱼的时候还不忘轻佻吹个口哨,没等他口哨吹响,便被一股力撞飞,人被掼到十尺开外的地方。
苏霓裳脸色煞白无比,她不可思议望向闻云兮,“大祭师,慕鱼都说了不追究,您不依不饶,是否是仗着司祀阁的地位和您的祭师身份来仗势欺人呢?”
徐颖莹语气横直,“您凭什么撞我师兄?!”
闻云兮并未作答,慕鱼捡起被撞落的灯盏,掸掸盏瓣上的尘絮,又跟上闻匀兮,“山海镇上这么多人,人来人往的,随便剐蹭一下也叫撞了?”
早听闻大祭师冷漠凌厉不近人情,她原来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慕鱼没转头,也能想到苏霓裳那快要气歪的脸。
“今日谢谢大祭师出手。”
两人坐在长街尾部一处外延的小亭,亭外连着放花灯的河,几只灯盏浮在水面,一飘一停。
慕鱼点了花灯,沿着河水飘过。
闻云兮坐在亭中,目光也落在长河之上,“他们以前经常这样?”
“应该是吧,记不清了,也不想记了。”放完了自己的花灯,慕鱼起身,看着一河的景致,“其实这也怪我自己,当断不断,如果当时识趣一点早点放手,也不至于与玉箫门整个门派为敌。”
慕鱼当年的过往闻云兮查得也清楚,他笑了笑,意味不明。
“但这件事也不怪我,要在重来一次,我还是不会委曲求全。”慕鱼也坐下,叹了口气,“放手会放手,但不会那么卑微。不过,哪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
“大祭师,您不放吗?”慕鱼望向闻云兮手里的那盏灯。
闻云兮顿了顿,将那盏灯放在手边,“我便不放了。”
“这是一对灯,琉璃瓣做边,名作双壁,山海镇习俗是一对恋人才会点双壁祈愿。”
“……”慕鱼迟钝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灯,“虽然我以前属无极门,鲜有出门的机会,所以不清楚习俗,那您不放了。”
她提起那盏花灯,点上火放在水里。光线明明暗暗,将两人的影子倒投在水中,随着花灯的远去而渐渐消失。
“嗯?”
闻匀兮压低眉望向她。
慕鱼揉了揉眼睛,又低头往水里盯了一会儿,半晌才抬起头,“应该是看错了,灯放完了,走吧。”
两人往回走,沿街找着司祀阁其他的人。山海镇连接着人间,烟火味十足,沿街还有大片唱戏耍杂技的人,还有投壶射箭类的表演,热闹非凡。
“你最近不高兴?”
闻云兮顿了一下,“只是想起了以前一些不愉快的事。”
“以前不愉快的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人嘛,活在当下比较重要。”
慕鱼站在一个表演喷火的杂技摊前,“我以前也是这样,陷在一些走不出来的泥沼里出不来,但是等我放下了过去,觉得那些没那么重要后,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慕鱼掏了一个小灵石投在摊前,“比如现在,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我现在活得这么轻松。”
闻云兮笑了笑,大概是笑她的天真和涉世未深,“我的事,和你的不一样。”
“你别这样看我,虽然我年纪小,但我经历的一点也不比你们少。”
闻云兮沉默了一下,才道,“你之所以能够选择割断,是因为找不出责怪自己的理由,但是我不能,因为我是有错的那一方。”
大概闻云兮以前给人的印象过于冷漠,也或许是这句话本就没头没脑,慕鱼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杂技摊热闹非凡,闻云兮望向一簇簇烟火,“程牧风没有救到你那是他的错,所以你才恨,他做错了,也应该为此一直受着谴责下去。”
“那倒不是,不是因为他没救到我我才记恨他。”
慕鱼抿抿嘴,将从前零碎的记忆拼凑到一起,“我怪他是因为他本有机会救我,但是他没有救,其实以他当时那个修为,在护住苏霓裳的同时,再拉我一把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他没有,或许是怕苏霓裳有闪失,又或者是怕自己出事,所以选择舍弃我。”
慕鱼顿默,叹了一口气,才开口,“我怪他是因为他有机会救我而没救,而不是没救到我,又或者救不了我。”
闻云兮目光落在繁华的街道上,半晌才道,“结果都一样。”
“结果是一样……但过程不一样,对我而言的意义也不一样。”
闻匀兮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慕鱼双手托腮,撑在杂耍外的栏杆上,“不救我那是他态度,证明我没那么重要。”
“但如果是没有办法救我,或者是尽力了没救到,那只是他的能力有限,我死了他一定会很伤心。”慕鱼幽幽地补充,“如果是这样,他自己都指不定伤心成什么样了,我哪舍得怪呢。”
“不提他了,晦气。”慕鱼拍拍脸,回头去看闻云兮,“大祭师您接着说吧,大祭师?”
闻云兮才从回忆里回过神,对上慕鱼透亮的双瞳。耳边是喧闹人声,但两人周围却仿若一片寂静。
他顿默一下,“没什么事。”
“好!”
“好手法!”
“这简直是百发百中啊!”
一阵喝彩声传来,很快吸引了慕鱼的目光,是投壶取礼的游戏,以白羽剑投细颈瓷瓶,入两箭便可赢一礼,中三箭可选一小礼,中五箭可挑任意一礼。
一柄小小的桃木剑挂在圆盘之上,慕鱼伸手摸一摸小剑,店家赶紧迎过来,“这位仙家,入羽令进三支便可选这木剑,您若玩,进两支我便送这木剑,您要不要来一局?”
“要。”但是在碍于自己三脚猫功夫,十支虚发三支,剩下七支全部脱靶,看得闻匀兮都有些挂不住,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差的箭术。
慕鱼放下□□,大言不惭:“主要是我也不太喜欢那把剑,没什么含金量,我转着看一看。”
闻匀兮:“……”
店家和蔼笑道,“那好,您随便看。”
刚四处晃荡,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入她视线,还带有淡淡山林清气味。
慕鱼眉头皱起,不用抬头都知道。老相好的,程牧风。
“你又来干什么?”
程牧风看向那柄木剑,笑笑道,“我去帮你拿。”
闻云兮:不用,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