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随手拿起的水壶再次狠狠砸在池望的手臂上后,盛越竭力撑住不稳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在剧烈的耳鸣与心跳声中,她恍惚捕捉住池望的细碎声音——

“盛越,我都想起来了。”池望看着她,语速愈发急促,“之前的那些事不是我的本意,盛越,那是假的,你该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他的厌恶与憎恨,说到底不过是数据堆砌起来的虚假设定。抛开那些东西,他的喜欢和追随反倒成了假惺惺的作态,一次次被洗刷被清空。

凭什么?

在试图稳定住盛越情绪的同时,池望心底也淤积起难消的阴抑。

凭什么他要任人这样作弄,要变成一具木偶被人吊在手里鞭打?

之前盛越在牢狱里遭受的所有痛苦,现在成倍地碾压在他的心上。他仿佛也被刺眼的白光罩着,耳边是指甲刮蹭墙壁的尖锐声音,还有日复一日的审讯折磨。

而最令人不堪忍受的,就是他知道这一切都由他亲手造成。

“你也因为我,因为我回来了是吗?”他低声道,“不要紧,我会带你离开。”

既然盛越能离开一次,那么,就一定还有再走一次的可能。

另一边的盛越则反应了好半晌,才把那些破碎的字词勉强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话。

他都想起来了。

想起前几个世界的记忆了么。

那么,他又要跟以前一样,拿所谓的喜欢束缚住她了?

奇怪的是,她丝毫不觉讶异和惧怕。

盛越半眯着眼睛,强迫自己从昏沉劲中清醒片刻。

她哽了哽喉咙,忍住干呕的冲动,渐渐将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

“你觉得我是为了你?”盛越扯开干哑的嗓子,小声的应答里调着讽笑,“是为了你?还是说……是喜欢你?”

她往后一退,小腿撞到了床边,这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双腿还在打颤。

“你要听实话么?”盛越单手扶住床头,觉得头越来越重,“不用乱猜了,也不用问谁,我亲自告诉你。”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在昏倒以前,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到了极致的冷静:“你也说了,那些只是任务。之所以做这些事,不过是出于压力,至多还有点同情,至于喜欢?”

她感觉重重跳动的心逐渐回归平稳,就连刚才烧灼的眼眶也从酸涩中缓和了不少。

“我做的一切都跟喜欢没有关系,池望,我不可能喜欢你。”即便以前有过好感,现在也磨得干干净净。

沉闷地吐完这句话后,盛越便不再言语。

她的反应迟钝了许多,这使得她顿了一段时间,才察觉到异样——

头越来越重,像是塞进了铅块,既将她的脑袋往下使劲压去,又在缓慢地抹去什么。

“我……”盛越单手扶住额,晃了晃头,却更加昏沉。

“你?”池望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躁怒逐渐被扭曲成快意,“怎么了,觉得头有些晕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微躬下了身子,抬起修长的手,指尖滑在盛越的颊边,温柔地抚摸着:“又或者这里开始发麻?以前的东西也开始记不大清了?”他勾起一点笑,最后难堪地抿没在唇角,“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

“接下来,你会睡上一觉,等醒过来,一切都将走上正轨。”尽管看见了她眼底的抵触,池望的手依旧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向上移去,仿若在触碰一件弥足珍贵的珠宝,声音亦不敢放重,“盛越,我总控制不住自己做一些卑鄙的事,就像现在。”

他明明想过要跟她好好谈一谈,但依旧有东西在驱使着他行动,催促着他做出这些明知道会招来厌恶的行径。

“不过没关系,做任务不要紧,你不喜欢我也不要紧。我们还有时间,在这个世界再待一会儿也没什么。而现在——”仅存的理智被那点异常吞没,池望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你最好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话音刚落,他的手指恰巧移到了她的额上。

只轻轻一点,盛越便像摁了关机键的机器人一样,双眸瞬间失去了神采,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吐出,就昏倒在了床上。

池望的手及时托住了她的背,看起来仿佛是他把人拥在怀里一样。与此同时,他嘴角消失的笑意再度出现:“然后乖乖地跟我在一起,好么?”

*

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月,等天气渐渐暖起来了,闻长怀才在某个拐角处的精品店前找到了盛越。

他愣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从头到脚反复打量了好几遍,才确定那个扒在橱窗外面往里张望的女生是她。

就在他瞪着眼睛盯着她看的时候,站在那边的人似乎往他这里瞧了一眼。闻长怀立马抬手挡住了下巴上冒起的胡渣,另一只手则迅速抓了几下凌乱的头发。

也不管周围有没有人看见,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咒语,原本还憔悴不堪的外表瞬间变得精神了许多。

打理好了这些,闻长怀才犹疑着往精品店的方向迈了两步。

盛越是在那家地下医院消失的。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自己只不过是去了趟浴室,等再回来时,原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起先,他还以为是医院里的人动了手脚,毕竟盛越是人类,住在这所专为妖族疗伤的地下医院难免会有危险。等他怒气冲冲找到护士长、调了监控才知道,是池望带走了她。

池望的确钻了空子。

因为私自惩处人类,明丘被停职审查。对池望的追查本就是明丘强硬所为,他一停职,乱成一锅粥的局里根本就没人想起这事。

闻长怀只能独自一人去找盛越,但一个多月过去,他连这两人的影子都没找着。

想到这儿,闻长怀心里憋着的那股子怒火愈烧愈旺。

他忙前忙后就差掘地三尺了,生怕盛越让池望给算计、和他一样被丢进死尸堆里。要是那样,那还能活吗?

不过,眼下看来,他算是白担心了。

这人不仅没事,还两眼带光,脸上带笑,之前丢的肉也全长回来了。

操!合着只有他自个儿往面黄肌瘦那块儿奔去了是吧?

越想越气,闻长怀的步子也不再犹犹豫豫,转而大踏着朝那边走去。

“盛越!”他几步冲了过去,紧蹙起眉头,高高抬起手,恨不得往那不再瘦削得可怕的背上锤上一拳。但真落在盛越的肩膀上时,他又下意识泄了不少力气,只能磨着牙狠狠问道,“你这段时间躲哪儿去了?姓池的那混蛋呢!”

把人从他眼皮子低下带走,那个叫池望的算是头一个。等他找着他了,非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

闻长怀原觉着,对盛越来说,池望就是个折磨人的畜生。

因此,他们两个重新遇见的那天,她一定是满脸带泪双目无神,一边哭噎着说自己不该相信这么一个狗男人,一边扯着他的衣角谢谢他来救自己。

但眼下,不对劲,很不对劲。

对上那双漾着笑意的眼睛,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认错人了。

这还是一个多月前的盛越么?

在医院那会儿,她受了不小的惊吓,基本是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不吭声,只有提起跟妖管局相关的事了,她才会表露出惊愕,连吃饭都是难事。

而现在,面前的人不再死气沉沉,看人时眼神也没有躲闪。

闻长怀蹙了蹙额。

难不成他真认错人了?

可这念头刚起,面前的人就稍敛了点笑,往后退了一步,不解地看着他,问道:“你认识我么?”

闻长怀:???

本要脱口而出的一句“我来救你了”顿时噎在了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好奇怪。”盛越再度抿出一点笑,不过生疏了些,眉梢里还飞出几丝裹着未消雀跃的狐疑,“我似乎没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啊?我,你……”闻长怀有些慌神,但一见着她那双笑成月牙儿的眼睛,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晕晕乎乎地挤出一句应答,“见,见过的。”

刚一说完,他就恨不得给自己来一耳光。

啧,他怎么傻了吧唧的?!

盛越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儿。笑声刚冒出嘴,她便觉得不大合适,又生生憋了回去。

等脸上的涨红恢复了点,她才重新看着闻长怀。这回,方才还卷在眉梢的生疏已经消散了不少:“也是,既然知道名字,应该是见过,毕竟我还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她眨了眨眼,然后有些为难地捏紧了手里的提包,歉疚地望着他,“但真是不好意思……我不大记得了。”

她说的是实话,她过去认识的人,单手就能数过来,更何况那些人现在也统统没了联系。

听了她的话,闻长怀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记得了?”

许是他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盛越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又垂下眸子仔细回忆了一遍,才抬起脑袋,确定地点点头:“是,我们应该……没见过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