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越是被那听了好几天的、带着试探的关心给唤醒的——

“乖猫,吃了这些就好了。”

她的耳朵倏地颤了好几下,随即摆了摆脑袋。

她使劲昂起头,看向那个蹲在面前的人。

十七八岁,却比同龄人瘦了一大圈儿。

衣服破破旧旧,空荡荡挂在身上,洗得倒是干净。

留了一个不招人的寸头,也压不住比谁都招人的好看模样。

把一碟仔细打碎的鸡脯肉放在她脚边后,他就交叉着胳膊,搭在了膝盖上,半张脸藏在胳膊后面,只露出一双半睁的眼,同样引人注意的还有颊上的淡淡绯红。

看起来乖乖巧巧,跟人多说一句话都会脸红的那种。

这人就是裴怀——刚来他家的时候,她便发现了他作业本儿上的名字。

要放在以前,盛越准得吐槽,就换个记忆而已,还能把性格改变得这么彻底。

上上次见着是当面“主人”、背地泻药的机器人,上回是暴躁小白在线锤人。

这次竟然变成说话还带着稚嫩气的乖乖仔了,好几天了,连笑的时候都没见他放出声来过,只在唇角微微抿出一点儿,活生生一只怯人的小白兔。

这跟“打架”两个字儿沾得上哪门子的关系?

但现在,什么都挑不起盛越的吐槽欲。

借着裴怀身后桌上的一块小镜子,她再次看见了自己瘦成皮包骨、快要骨包/皮的惨猫样儿。

这事儿算是完了!

盛越叹了口气,垂丧地重新趴在了小纸箱里,也不管那人吸引力有多大,只咕哝出一声猫哼哼。

完了完了完了。

她没能变回去,还是只猫。

你妈的一只猫能做什么!

以前是思维不通,现在干脆连语言都不通了。

要她拿小鱼干儿诱惑裴怀让他别做坏事吗?还是说教他猫言猫语,告诉他干脆别做人了,加入相亲相爱一家猫?

见盛越缩在小纸盒里没什么精神,裴怀抿了抿唇。

半晌,他才犹豫着伸出手,怯生生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开口时有些瓮声瓮气:“怎么了?不想吃东西吗?”

光听他说话,活像个养在蜜罐里的受家长责备的乖学生。

盛越一爪拍开那只手。

“喵喵喵”的解释你这小孩儿也不懂啊。

柔软的肉垫打在手背上,裴怀也不怕被她抓,再次抚上那毛茸茸的脑袋,同时露出藏在胳膊后面的半张脸。

再说话时,他的声音清亮了许多:“想出去玩吗?今天外面出了太阳,我们去晒晒好不好?”顿了顿,又添了句,“只要你别随便乱跑。”

不得不说,光看外表,裴怀全身上下都写着“干净”和“友好”两个词儿,眼里也时常沁着小心翼翼的笑,唯独看见缩在纸盒子里的小猫时,那笑才大胆了些。

人也瘦得厉害,随便哪儿刮来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吹没了。

谁能知道这是个兴许杀人都不会眨下眼的狠戾角色?

盛越暗戳戳在心底念了好几遍“人不可貌相”,才抖了抖身子,往后面挪了点儿。

裴怀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怕生?我听旁边的小孩儿说,猫会有应激反应,可这么多天了……”

抬在半空的手握了握,又松开,重复了好几遍,他才大着胆子刮了一下盛越的猫鼻子:“乖猫,再忍几天就好啦。”

激得盛越直往后缩。

没事儿动手动脚干什么,猫也有尊严的好不啦?

见她连连躲开,裴怀有些无奈地收回了手,胳膊再次交叉着搁在膝上,下巴微微搭着,头轻轻一歪,嘴边的笑却是明显了些:“你这小家伙……”

盛越:“……”

别!

这等乖乖巧巧的反应,这样腼腆羞涩的笑,还有那在小动物面前毫无戒备的亲昵举动……

你清醒一点!

好歹是个反派啊喂,不是啥言情文里的白兔子女主啊!

盛越再次怀疑猫生。

这样的人,真的能打架吗?真的有人忍得下心动手吗?

见她一直不吃,裴怀干脆拿来桌子上的筷子,在筷子尖上沾了点肉沫,递到她嘴边:“就吃一点好不好?吃饱了带你出去玩。”

盛越没动,而是拱起鼻子把筷子往旁边推了推。

早上吃的还撑在肚子里呢。

不等裴怀再说话,破得经不起风吹的门就被撞开了。

走进来的是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胡子和草茬子没什么分别,胡乱倒插在下巴上,浓重的酒臭味儿被风带着飘了进来,没过多久就熏满了整个房间。

男人步子踉跄,手里还攥着一个白酒瓶子。

盛越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直往盒子里缩。

记得她妈和她说过,白天都能把自己灌得没个人样的男人,要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要么不把命当回事儿。

很明显,眼前这人二者均沾了。

“他妈的,裴怀!滚哪儿去了?”男人一进门,就晃着步子满房间找裴怀。

盛越亲眼看见,裴怀先是身子一抖,蜷缩得更厉害,等对上她那双亮晶晶的猫眼了,才一怔,然后舒展开身子,站起来一步挡在她面前。

不大的声音在这房间里格外明显:“爸……怎么了?”

盛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醉醺醺的男人也刚巧把浑浊的眼珠子转过来。

这就是裴怀的爸了——裴焕——除了脾气火暴,其他的没什么地方能跟这名儿沾上半点关系的。

可以说,比裴怀更像反派。

原书里,裴怀的母亲离世早,裴焕一贯是个不知进取的,自她去世后就过得浑浑噩噩,靠着救济金度日。

对待裴怀,裴焕也鲜少担起父亲的责任,连读书都只供到初中毕业,刚上高一就没让他读书了。

平时更是活在自己的酒缸子里,多半在救济金也花光的情况下才会想起这个刚成年的儿子。

裴焕打了个酒嗝,越过裴怀看见了缩在他身后的盛越,顿时拧起了眉毛。

他不耐地甩了甩酒瓶子:“跟你说了多少遍让你把这只……这只臭猫扔掉!看……看着就晦气,老……老子挣来的钱就是给你养……养这些杂碎的?”

这不是盛越第一次碰见他,被叫了好几天“臭猫”的她只能憋住那股子气,忍着不亮出爪子给他来两下。

“挣来的钱?”裴怀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胆子像是大了些,同时身子一偏,完全挡住了背后的小橘猫,“爸,您挣来的钱在哪儿呢?”

“他……他妈的管起老子来了!”裴焕把空瓶子敲在门板上,砰砰直响,“你这个月……这个月的钱呢?”

裴怀高一没过就辍学了,最开始由于年纪小,被裴焕送进一家苍蝇馆子做些杂活儿。

裴焕跟馆子老板口头约定了一年的工作时间,加上提前拿了裴怀三个月的工资。没办法,他只能做完。

前年夏天,裴怀就从苍蝇馆子里偷偷溜了,但裴焕一直还不知道。

裴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视线:“没,没了。”捏在腿边的手也攥紧了些。

“又……又他妈没了!”裴焕往地上淬了口唾沫,“要你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刚说完,一股酒劲儿就直往头顶冲,晃得他眼睛直打转。

他晃了晃身子,扶住脑袋,随口低声骂了一句,才晃晃悠悠往外走去。

走时还不忘瞪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盛越:“迟早把你这赔钱玩意儿给剁了!”

盛越心一抖。

这句话说出来倒是利索。

门被猛然摔上,盛越看见挡在身前的裴怀忽地放松下来,再一瞧,那露在单薄棉衣外的修长脖颈已经沁出汗来,湿濡了白色的内衫。

他转过身来,脸上挂着勉强提起来的宽慰的笑。

“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裴怀蹲下了身,像是在跟人对话,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别怕,别怕……”边重复念叨着这么一句,边伸过手,想摸摸她的脑袋。

盛越仰着头看他。

还叫她不怕……

说不怕,好歹等你眼眶的那圈儿红收收再说。

盛越忽地一梗脖子,往那掌心里撞了下,然后僵着头蹭了蹭。

那掌心里就跟团了团火似的,她只碰了两下,就飞速垂下了头,再没看他。

抬至半空的手一顿,裴怀愣愣地看着纸盒里缩成一团的小橘猫。

刚才是……撒娇?

掌心里的触感还在,一时间,神情间的愣怔不自觉地化成了清清润润的笑,他压低身子,又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摸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