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彻底吞噬了太阳,连脚下的路都看不太清了。

逃出公园后,盛越叫了辆出租车。

等坐在车上了,她才觉得背上的冷汗稍微干了点,凉飕飕的风灌进脖子,刺得她身子打颤。

但那黏在背后的注视和这不断扩散的夜色一样,仿佛怎么也甩不开。

“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啊?”司机手扶在方向盘上,望着后视镜里的人。

盛越缓了缓气,报出了江言工作的地方。

估计江言已经下班了,但她不知道江言住在哪儿,只能碰碰运气。

她拿出了手机,给池洲拨了好几个电话,但没有人接。

盛越记得,系统送她进入世界的时候曾经告诉过她,每一个任务对于反派黑化的定义均不一样。

拿第一世界来说,她需要满足机器人成为人类的愿望,如果在这期间他杀害了人类,就意味着盛越任务失败,她会被世界秩序毁灭。

照这样说,池洲应该还没出事。

她一手撑在额上,目光无力地落下。

盛越还没从盛知远的突然变化中完全回过神来。

她真傻,真的。

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人有了这样的心思,她连丝毫异样都没有察觉。

不,或许她早就感觉到了,却任凭自己对他的信任遮掩了那一丝怀疑。

这就跟做物理多选题一样,有理有据、分外自信地选AC,哪怕感觉到有哪里不对,还是分外相信自己码了整整一页的草稿。

然后答案下来——

BD。

……

靠。

盛越攥紧了手机。

天变得极快,刚才天边还晕着橙黄,转眼间就被乌云包裹,斜飘的风穿过窗玻璃缝钻进车里。

到了公司后,盛越远远瞧见站在门口的江言。

她付了钱,下车叫住了他。

“盛越?”江言被突然出现的盛越吓了一吓,“你怎么来了?”

盛越十分冷静,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要问你一件事。”

江言把车钥匙收了回去,挑眉道:“问。”

“你设计出来的机器人,存在数据重置的可能性吗?”

“数据重置?”江言一怔,“怎么突然想起数据重置了?你那小机器人出问题了?”

盛越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继续问道:“如果能够进行数据重置,会不会有其他副作用?”

见她难得严肃,江言也敛了开玩笑的心思:“究竟怎么了?”

“他……出现了攻击人的倾向。我还不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来问你。”

盛越只说了一半,要是现在就让江言知道他拥有了自我意识,且心思深沉,她难以想象江言会怎样对待盛知远。

可能会直接毁掉他……

盛越不愿再想下去,如果能用清除数据的法子让盛知远回到初始状态,也许还有机会把他从歧途上引回来。

歧途。

盛越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个词,说什么喜欢她,那样不对等的爱,本身就是错的。

“攻击人?”江言靠近了她,神情紧张,“他攻击你了?什么时候?有没有受伤?机器人呢?”

“我没事。”盛越摇头,“我说的只是倾向,你也不用担心。”

江言这才放下心,他沉思片刻,回道:“控制器可以。”

控制器?

盛越想起了被她塞在床头柜里的控制器。

她一直以为,那个控制器只能拿来给盛知远一些指令,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作用。

盛越:“只要用控制器就能进行格式化处理了?还有其他副作用吗?”

“你以为你那小机器人真是人吗?当他喝药呢?”江言嗤笑一声,“清除数据而已,哪里会有副作用。”

她这才放下了心。

“不过……”

盛越蹙起眉:“不过什么?”

“不过他会连你这个主人的数据都一并清除,要想再录入一遍,可麻烦了。”

盛越松了口气,她宁愿盛知远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啧,这天气,说变就变。”江言忽然抬头望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夜空,“刚才还有太阳,这会儿就开始下雨了。”

“下雨?”盛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乍起的冷风里裹进了冰凉凉的雨点。

她记起了公园里的盛知远。

他不会还在那儿吧?

盛越惴惴不安地看着深黑与灰白交织缠绕的天空,方才舒展开的眉头再度深深拧起。

那个人那么精明,瞒着她做了这么多事,怎么会被一场雨困住。

她想要说服自己盛知远已经离开了,但她同样无法忽视心头的愈发沉重。

只去看一眼。

盛越心焦地抿了抿唇,再次告诉自己,只是看一眼。

她在附近的超市买了把伞,然后回了公园。

这会儿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唯有长廊里还静默着一个黑糊糊的影子,融进了夜色中,却又分外显眼。

盛越仔细看了看,果然是盛知远。

他还待在湖边,不过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而是离公园的大门很近。

盛越往后退了一步,刚想走,那人却站了起来,凄叫一声:“盛越!”

说着,还有往她这边跑来的冲动。

盛越攥紧伞柄,忍不住道:“你站住。”

那人才堪堪避在了长廊里,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她。

看样子,他刚才似乎想要跟着她,却迫于忽然降下的一场雨,只能躲回长廊。

盛越又往后一步。

盛知远跟着往外迈了一条腿:“你别走……”

话音刚落,盛越就瞧见细密的雨滴落下,他的腿部冒出了轻飘飘的烟,钻过裤子,被雨水浇得凝重,身子也有向一侧倒下去的趋势。

盛越无奈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她已经缩回了刚退出去的距离,然后跑进长亭,扶住了他。

盛知远那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好看的眉因疼痛而紧紧拧起,任谁来看,都像极了人类。

“我想跟上你。”盛知远伸出手,圈住盛越的胳膊,想从她那儿得到怜惜,“但下雨了,我……没办法……我不想死。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盛越知道他口中的“死”意味着什么,他的意识可能会消失,仅留下一个听命于主人的空壳。

“盛越,你看见了,我不是一个完美的机器人。”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喜悦,覆在脸上的,是堪称完美的沮丧,“我没办法一个人活下去。”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知道的。”他轻轻抬起头,一只手贴在盛越的脸上,“盛越,你别丢下我。”

他眼也不眨地盯着盛越,想从她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

盛越始终一言不发,把他扶到了长椅上。

当时两面三刀,现在却又卑微示弱。

盛知远究竟想要做什么?

留下她?

可他难道不明白这样做只会把她赶得越来越远。

眉心刺痛,盛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也知道自己折回的原因。

她心里清楚,没有人教盛知远正常的爱是什么,他每天应对的,都是原主那扭曲的感情。

盛越挣开箍在臂上的手。只要把数据清空就好了,从零开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