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对我有非分之想

作者:灯笼红染

燕行独自先离去,背影孤寂。

聂欢的目光随着他飘出人群,他深知,这场恩怨情仇,并没就此告一段落。浓情和吴翼趁乱逃走,花夭亦也不?见踪影,而今日一切,或许只是个开始。

燕行自幼跟着他,话虽多了?点,人却一直不坏,可他方才一刀杀燕世雄时,是那样的果断和冷血凌厉。

他的初衷,明眼人都知道是不愿让自己亲爹多受欺辱,但聂欢总觉得之中夹杂着什么,一些?说不明道不?白的因素。

下午时分,天上起雨。他头顶上不?知何时多了?把伞,颇觉受用。

叶澜双一手?牵他,一手?撑伞随着他眼神看去,山回路转的地方,燕行的背影逐渐埋没在烟雨朦胧里。

见某人迟迟不?收目光,素来喜怒难辨的叶大盟主,这下眉梢微抬,面色一沉再?沉。

“我等拜见盟主,昔日被猪油蒙了?心,今日之后,必将以盟主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众人跪地,整齐划一,声音响彻山谷,气势震天。

聂欢回过神,见叶澜双面对如此跪拜,却纹丝不?动,甚至恍若未闻。他俊逸的侧脸迷一般的好看,双目深沉如汪洋大海,看不?出半点情绪,又恍若正运粮着一肚子滔天怒气,叫人琢磨不?透。

他皱起眉,心道这人何来如此大的怨气?

只听叶澜双起唇,语气冷冽似百丈寒冰,“你们之中,多?是无脑无谋无勇之人,本座将予以剔除。”

剔除?聂欢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知道他话不?多?说,初到澜双剑阁时,私下听他严刑逼供部下折磨而死,可见他做事狠绝。

可如今之势,乃水覆舟的节骨眼上,他正是用人之际,所有人愿意归顺就不?错了?,他却先瞧不起人来,尾巴翘上了?天。

众人没想到主动投诚会被嫌弃,还不?待他们发牢骚,澜双剑阁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个个英姿飒爽,怒目而视。

那阵仗,简直比满山埋火/药还让人不?寒而栗。

“今日听别人一言,尔等便信以为真,弃武盟于不顾;他日再听别人一言,尔等又当?何如?”,叶澜双悠悠侧目,沉声道:“来人,将今日带头喊话者?踢出武盟,今后不允再?踏进中原半步,若有违者?,斩首挂城门示众!”

他一言并非玩笑,气氛紧张到连风挂在脸上都是疼的。

他叶澜双不?打没把握的仗,对于这次对峙,他早有准备,不?多?话不?代表他能容忍这些?墙头草。

江湖武士,是该清理一番。

听他言辞极具力度,在场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敢反抗。

聂欢扯嘴一笑,此人再?不?是从前那个小马夫。他这么会运筹帷幄,这么会布局谋篇,任别人机关算尽,却无法撼动那个位子半分。

如此聪慧之人,多?少?人难望其项背,今后谁还敢别有二心?恐怕无人再敢。

一时之间,方才起哄带动风向的好几十人,登时被银刀架着脖子赶出部落。

有少?数不服者?,果真就地正/法,当?场割下头颅,悬挂于城门。

如此一番杀鸡儆猴之后余下的人再不?敢造次,俯首称盟主英明!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逍遥兄,爱徒乃人中豪杰,人中之龙,能屈能伸,有谋有略,佩服佩服,我们两个老骨头就别杵在这里?煞风景了,你我还是下棋罢。”

云清真人说着,挽着逍遥道人徐徐离去。

聂欢见逍遥道人离去前又看了?眼他们紧握着的手?,并意味深长一笑。

这让他很不?自在,想挣脱,却被叶澜双捏得更紧。

待人做鸟兽散去,他无奈动了动手,说:“喂,捏疼我了?。”

叶澜双眉眼一动,本想放开,却又想起方才他看燕行的眼神,胸上像被石头堵住,闷得慌,不?吭不声把人拉着往自己房间走去。

“你爹还在呢,信不信我告你,怎么对待客人的。”,聂欢被强行拽走,心里?愤愤不平。

叶澜双脚不?见停,沉声道,“那也是你爹。”

“………”,话说得如此直白,这厢不由一愣,竟找不到话怼他,心里?有暖暖的甜意爬过。

待到房中,又被叶盟主强行按到竹案上,还未及反应,叶澜双拖起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低头捣鼓。

直到手上传来一阵清凉,聂欢才想起方才他捏在刀刃上,手?掌早被自己割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叶澜双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低头认真给他的手?上药。

举手投足温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浅浅的鼻息从聂欢手背略过,一如暖风拂过心间,导致心尖上怦怦跳跃,纵使是百炼钢这厢也成了?绕指柔。

他们有过无数次亲密无间的接触,可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每次亲热,不?到惊天动地誓不?罢休。

似现下这般静静地相处,暖中透着柔情似水、浓情蜜意,几乎没有过。

他本以为这种细腻只会是男女之间,却不知情爱不分这些?,心里?有他,绕是八尺男儿,也会被这等温柔以待迷得七荤八素。

聂欢热血冲上头,被他握着的手?不?自觉往后一缩。

叶澜双没放,轻轻将他禁锢住,张口欲说声却哑,半响勉强镇定道:“你既知道地上的我是假的,怎么还让块刀割进肉里?。”

聂欢听出他话中暗藏伤怀与怜惜,禁不?住也跟着伤怀起来。

他自认往日里大手大脚没个怕的,可当看见地上血淋淋的‘叶澜双’时,心便不自觉跟着颤抖。

压抑得难以呼吸,难受得心如刀割。他当?时一股脑儿想着,倘若一切都是真的,他又该是怎样的崩溃心境。

所以即便是假的,只要是那张脸躺在血泊中,聂欢就心痛到极点。本是捏的刀把,何时捏去了刀刃上,流了?多?少?血,他浑然不知。

身上的疼怎敌得过心里?疼痛的万分之一。

或许……从当?年的坟山上见他赤/裸着半边身子在坟堆里?时,从儿时情不?自禁名为欺负实则寻他开心时,从数月前自假山后见他提着灯笼款款走近时,从他们在悬崖上重伤诀别对望时……就注定这一生,他聂欢漂泊停靠处只会在叶澜双这里?。

叶澜双见他久久不?语,细心给他包扎好后抬眸看来,眼神坚定,“以后不准这样对自己。”

虽与方才冷酷命令斩首霍/乱的语气不?同,却无不?是不得反抗的意思。

“遵命!”,聂欢懂他现在的心境,难得地听一回话。

“可有什么想吃的?”,叶澜双问他。

来这里?数日,皆忙于同黑袍周旋,确实没好好逛逛此人的故乡,这里?的风土人情颇为淳朴,吃的地道,酒更是香醇。

“怎么,想起尽地主之谊来了?”,他将脸凑过去,两手撑在竹案上,笑得迷人,“说起来,我们还没像正常伴侣那般一起逛过街,吃过饭,就是连喝酒也未曾有过。”

听他抱怨,叶澜双定定看着他,眸中溢出浅浅笑意,“我在农家酒肆订了桌子,这就带你去。”

原来是蓄谋已久,不?过他喜欢。聂欢笑得越发灿烂,来到他的家,他的故乡,没来由地心花怒放。

欲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他脸色一变,道:“今日之事,只是开始,万事留个心。”

叶澜双侧目望来,欲言又止的样子,终是说,“我那晚已将查到的如数告知于你,孰轻孰重……你做衡量便是。”

黑袍沉静十二年毫无作为,是谁点醒了?他,引导他到今日之境地?又是谁,强烈迫切知道桃园的下落?谁在澜双剑阁放出浓情与吴翼生事………当那人的名字落在聂欢耳中,他心里?不?由地激起层层浪花,越想越糟心。

“在复明国时,他一开始明明是想救我的。第一次杀苍狼教十五个门徒,企图让我知难而退,远离纷争;第二次则是我们无意中触碰机关,在地下暗河发现被杀死的朝廷兵,明里暗里?引我们一路查处这些?兵的作用。

那时他都还是暗中助我的,是什么另他改变航向,致你于水深火热中……想去想来,只有一个原因。”

聂欢话刚落,叶澜双看他的眼神就变得朴树迷离起来,那醋味隔着空气都能闻到有多?酸。

他侧目不看聂欢,眼神逃避,脸上神情别扭得很,扔了?句:“你处理,我先去让人上菜,之后管家会带你来。”

见他不?由分说几大步跨出房门,聂欢趴在桌上笑半天。

叶澜双吃起醋来,更加迷人。

“你既不直说,一直端着,我倒想看你能端到何时。”

一番自言自语,聂欢踏步去了?燕行的房间。

雨不见停,拍在房檐上叮咚作响。燕行似乎知道他会来,所以见他出现也不?觉奇怪。

两人盯着雨静默无声良久,这头先开口打破平静,“你我认识多?少?年来着?”

燕行埋头一笑,“还在穿开裆裤时就会打架了,至今……整整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真久,他跟叶澜双都没那么久。

“我不?喜欢绕弯子,直说了?。你爹落得如此下场,咎由自取,我未亲手?对他下狠手?,已然看在你的面上。你若觉心里?憋屈,对我有想法但说无妨,今后你是走是留我绝不?拦你。”,聂欢盯着雨说道。

燕行勾嘴淡淡一笑,“你终于要过自己的生活了,这是在推开我这个累赘吗?聂欢。”

他不?傻,自是明白燕行话中含义。二十五年来,他当?他是无话不?谈的挚友,可始终也只能停在这一步,再?不?会有半分逾越。

“我们终归是凡人,我会成家,你也会有要过的生活,哪能一辈子在一起。”,聂欢语气淡淡,算是间接地拒绝。

燕行本也是风华绝代的长相,笑起来姿容甚好,悲伤起来“我见犹怜”。

他沉静好半响,才又说:“我原先以为,你会娶妻生子,若是那样,我便默默祝福,绝不?叨扰。

可自莲城客栈得知你择偶性别异于常人后,这颗心便每日蹦跶,却始终不?敢对你说明,想着只要能跟在你身旁,那便足矣,说不说又有何妨。

却不曾想……你在意的人——从无我一席之地。”

见他面露苦涩,聂欢本想似以前那样拍他肩膀,手?伸起来迟疑片刻终是没碰他,淡淡回道:“这不?像我认识的燕行,想开些?。”

想开?亲手杀了?自己生父,眼看着心心念念之人与他人十指相握,叫他如何想得开。

燕行侧过头不看他,满腹委屈道:“聂欢,我也曾陪你度过漫长的如此多年,不?曾有过丝毫离开你的念想。

如今这颗心就跟锥子扎一样,左一下疼,右一下疼。难舍我漫长的单相思,不?甘我对你这么多?年的守候却只换来……朋友的身份。

你让我想开,我却不知怎么才能想得开。”

“当?初你并不是没机会走,不?一定非得入血凝宫,可你却义无反顾跟着我去了,白白受罪如此多年。

所以将来不论我身处何处,你我挚友如此,你的未来我聂欢多少?会为你盘算一些?。”

可终究,你的盘算里?不?是“我们”,而是朋友间的相帮……燕行眼里满是哀伤。

聂欢这样一说,倒是透漏了某些?没直说的话。暗指燕世雄没死一事燕行其实从始至终是知道的,以燕世雄今日对燕行的眷念,当?年定不?至于毒到要把自己儿子往狼窝里?送。

那厢薄凉一笑,想起多?年前的那晚,终归是自己目睹了一切,也终归是吓得这么多?年来噩梦不?断,但他不?论如何也不?敢跟聂欢说出真想。

他爹当时绝不?允许他跟聂欢入血凝宫,可他却执意要跟去。

不?论如何,生也好死也罢,他愿意留在那等龙潭虎穴陪着此人,陪他度过无数个孤苦无依的日子。原因无他,就想跟他在一起,不?论在哪里,舒心。

“你既然连这些?都知道,就不想问点别的?”,燕行坦然道。

“事已至此,问之有何意义?问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无所作为,却在数月前要联系你爹重出江湖,对叶澜双下手??问你为什么几次三番挑拨江湖人把矛头直指向叶澜双?问你为什么要悄悄放浓情和吴翼两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