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屋子里黑黢黢的,隐在黑暗里交头接耳的两人,像极了在筹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事实上——
师南一撩衣摆,轻咳了下,“不过话说回来,她......那个人有什么好,都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肯放手?”
“我也不清楚。”司景明伸手捏了下眉心,刚才精神状况过于激烈,导致有些疲惫,垂着眼想了想,“第一次见他,就觉得很熟悉。”
司景明就挨着他坐,只是地方狭窄,又碍于眼前的人是从小敬慕的兄长,大腿往外侧了点,隔了些距离。
他看了眼师南,慢慢道:“就像小时候和兄长在一起的时候。”
“我?”师南猛地呛了下,神色古怪。
好在司景明也察觉到话里的歧义,但他只是淡淡的解释了句,“只是最初感到相似,聊了几句,就知道他和兄长的性子完全不同。”
司景明这么坦然,反倒显得师南别扭,他清了清嗓子,很快略过这件事,自然的转移了话题:“皇宫也不是随便出入的地方,谁把你扔在这里还不管?”
本来只是想引开司景明的注意,说着却真个儿升起了愤懑的情绪,“这么小的孩子,哪家父母这么狠的心!”
师南还记得梦境里见到景明小时候的第一印象,满脸脏污,衣不蔽体,就连他做乞儿时,打着补丁的衣服,至少也是干净的。
一个鸡腿而已,就值当他与尚还是陌生的他对峙,万一遇到的是坏人呢?小时候的景明岂不是危险了。
师南本身的模样,生起气来,眼角都泛着红,眼仁却是澄澈的,瞳孔更是黑的惊人,配上在黑暗里白得发光的皮肤,活色生香,鲜活气息浓郁。
司景明此刻正是十足的清醒,见此暗暗惊异,记忆里的兄长向来是温和的,对任何事都抱有足够的的热情,对生活充满了乐观。
同时抱有细腻的温柔,比如说,知道他从不想谈及,便也从不问他的来历过往。
司景明敛着眉目,却是第一次否认了师南的话,“娘没有丢下我。”
师南的怒气冲冲戛然而止,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替人打报不平,结果闹错了乌龙。
他眨了眨眼睛,小心道:“然后呢?”
“娘只是生病了。”司景明很显然没有把这个差错放在心上,而是露出回忆的神色,低声道:“娘身体还好的时候,会抱着我唱歌,哄我入睡,她对我很好,兄长......不要怪她。”
说了娘亲身子不好,又说很爱他,而现在司景明的身旁并没有别的女子,其内的意味显然。
司景明的娘,病逝了。
这时,一只手,覆盖在他的手上,指尖儿被透进的月光,照得像是银白的霜糖。
垂首的司景明,抬头与手的主人对视。
恍惚间觉得,这个关心的眼神,不像是兄长那样包容温暖的,反而像是某个人一样,自以为是慈爱的关怀,实则一举一动,都让人胸腔颤动,生出别的不可言说的旖思。
一瞬的悸动后,司景明很快清醒过来,明白师南的安慰之意,淡淡地笑了笑,平静道:“都过去了,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
司景明低头看他,这还是相认以后,静下来首次观察十年后的兄长。
曾经需要仰望的角度,已经变成俯视。
肤白似雪,面若桃花,不说话时裹了温柔内敛的皮,墨黑的眼珠子转动起来,安静的气质顿时被打破,一举一动都是狡黠。
司景明微微搭着眼皮,忽然想到,当时兄长的年岁,至少也有是十八、九岁了,十年过去,怎得还是这番显小的模样。
竟一点变化也没有。
师南还不知刚相认的崽儿,已经对他起了怀疑,反而顺着自然而然涌出的亲密之感,靠了过来,“崽儿,难怪我总是忍不住地亲近你,就算失去了记忆,我的身体也是记得你的。”
司景明脑子一晃而过,什么叫‘总是’?
但他很快就注意到别的,抿了抿唇,看师南:“能不能,换个称呼?不要叫我......崽儿。”
师南:嘿,你这样看我,我可就来劲儿了!
师南也不知他哪来的恶趣味,说实在的,他从认识司景明开始,就喜欢看他这个可爱样子。一副害羞又别扭的不自然样。
嘴角勾着坏笑,司景明别过头,他就越往近处凑:“崽儿,崽儿?不好听吗?你不觉得显得我们很亲密。”
司景明有点招架不住如今的兄长,一点当哥哥的觉悟也没有,以前兄长也爱逗弄他,但也只是取笑小孩子罢了,哪像现在......
绣着金纹的衣袍不断在木床上磨蹭,一点点的后撤,不知不觉,蹭上了未擦拭干净的灰尘,像是洁白的羽毛终于沾染上了尘埃。
退无可退,绷直的后背撞上了墙。
司景明微仰着俊美的头颅,修长好看的手撑在木板上,骨节处微微拱起,像是最完美的工艺品,垂落的发丝在半空中随着风儿微扬,“兄长......”
师南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将身高腿长的崽儿逼近了墙角,见到对方露出的耳垂有了别的颜色,才收了灵通,摇了摇头,“就你你这么薄的脸皮,怎么让我放心。”
“算了,”师南大发慈悲地说道,“再继续叫下去,你岂不是要钻进木床里?你想我怎么叫你?”
逼近的热息终于挪开,司景明缓缓坐直,“兄长喜欢就好。”
师南眼珠子一转,“小景明怎么样?”
司景明瞬间改了口,“不好。”
师南嘿嘿一声,脱口而出了黄腔:“大景明?”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都怪他穿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三教九流的人最爱这些荤段子......
然而顶着对面凝如实质的视线,师南不愿意认怂,反倒挺直了胸膛,假装是过来人。
“......”司景明垂眸看他:“兄长哪里学的话?”
师南硬气道:“随口一句而已,大人的事小孩儿少管。”
坐直了的司景明,明显的身高差又给师南制造了淡淡的压迫感。
司景明一改刚才的避让,反客为主,眼眸幽深地压过来,让师南不得不抬头直视他,下意识滚动了喉结,“怎,怎么了?”
司景明低头看他,“兄长年岁已至,有别的需求愚弟能理解,只是——”
低着眼睑看来的时候,垂下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扇形的阴影,不急不缓的语调,带来只有高位者才有的威势。
“兄长和谁在一起我不管,但无论去哪,做什么,都要告诉我,不能悄无声息的离开,像十年前一样。”
师南甚至觉得眼前的崽儿,周身缭绕着浓浓的黑气。
“不要再不告而别。”
“今夜得已与兄长重逢,”司景明轻声道,“我很高兴。”
“......”
屋子里持续了很久的安静。
一人一猫,双双凝视着。
师南望着表情平静的司景明,在他说前部分话时,心里突起的不舒服,已然消退。
他实在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方听得司景明要他事事汇报,他自由自在惯了,几乎本能的,就皱起了眉头,想要反驳。
然而司景明也不知怎么长的,就跟长在他心窝子上一眼,明明嘴里说的是强势的话,偏生垂着那双好看的眼眸,这样巴巴的望着你。完了还得说几句软话,说遇见你多让人高兴,有多么的需要你,让人听了心里熨帖极了。
只一句狠话都不舍得说,连天上的月儿都想给他摘下来。
就像是生来克制他的,怎么就有这样的人呢。
师南试图摆出严肃的表情,只是上扬的嘴角暴露了他的好心情,“说这些做什么,我也没做什么事,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事实上并没有巴巴的望着他的司景明,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露出略做不解的神情。
师南咳了咳嗽,决定坦白自己的处境。
“我这趟进宫就是为了寻你,既然找到了你,祥伯也不在了,我心愿已了,呆在这也没意义。”
“对了,”师南这才想起,疑惑道:“你为什么在宫里,莫非——”
司景明瞳孔颤了颤,抬眼看他,嘴角抿成了下垂的弧度。
师南先是一拍大腿,随后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
“你是不是贿赂了朝中官员,偷偷买了个小官?”
司景明顿了下,没有说话。
师南还是英郡王的时候,就告诉过司景明,想让他买个小官,这样做生意也不会被人欺负。
当时只是说说,哪知道司景明行动这么快,已经执行到位了!
师南又露出了那种慈爱的目光,“不错,不错,我的崽儿就是有出息。”
司景明语音不明地嗯了声,没有看他,看不见的衣服下,身躯僵直。
就算兄长失去记忆,性情大变,一朝得知他手下染过多少鲜血,只怕也会露出失望的眼神。
师南没有察觉,看了眼外面高悬的月亮,太晚了。
于是对司景明说:“你去宫外找个地方等我,我现在呆在李斯年身旁,暂时不能离开。”
本来挪开视线的司景明倏然转头,死死盯着他:“李斯年?”
“啊?”师南被他嚇了一跳,眨了下眼,“对,你认识他?”
司景明意识到反应过度了,略微收敛了些,“离开他,我带你出宫。”
师南却是直接道,“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大大大大大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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