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如春的房里,炉子里的火花噼里啪啦地响。
席远一身亮蓝色,手中抓了件风格截然相反的衣服,关节苍白地鼓起,像是在自己的领地上,突然发现了别的军队侵入,那种惶恐、愤怒、和酸涩,铺天盖地地涌来。
师南完全不明白他莫名其妙的怒气从何而来,只觉得自己的一番好意被辜负,心里也上火。
一时语气不好,“难道还该是姑娘用的不成?”
“你不是告诉我,出去见的是姑娘?”被捏在手中的大氅,骤然被灌注的内力,无声地撕破了一个角。
师南听了类似质问的语句,呵了声,“我什么时候说是姑娘了。”
对上那双带着怒意的明眸,席远怔了下,忽的反应过来——一切都是他自以为的,音儿确实未说过。
“音儿......什么时候结识的?”被欺骗的愤怒就这样消失了,隐隐的酸涩依旧在作祟。
被惹怒在先,师南抢过大氅,一改先前的娇羞,没好气地说:“不要你管。”
席远情绪降下来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跳动的心脏骤然冷却。
他对音儿消失后漫长的空白一无所知,同样......音儿对他如今是何感情,他也只是一厢情愿的揣测。
这么久过去了,音儿经历了磨难,见过了更多的人,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围着他打转的小乞儿了。
更何况......能让她特意出去见的男子,只怕关系不浅。
片刻,他的手无力垂下,涩声道:“你不想说,我不逼你,我只是......担心你一个女孩子,遇到什么危险,我不在你身边。”
席远态度的软化,使得师南也缓和了些,道:“放心吧,没遇见你的日子,我一个人也过得很好。”
他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就算迫于局势暂时屈服,后面也得找回场子,给报复回来。
就比方说曾经嘲笑他腿短的那只大黄狗......
席远听了他的话,重重地闭了闭眼,说:“对不起。”
是他自己选择的,让他错过了音儿的成长轨迹,也让音儿不再需要他,怪不得音儿。
“算了,你也是为我好,席公子请放心,我和故友相交莫逆,他绝不会有害我的心思。”师南舒了口气,心里火气儿消了,敛了张扬的神色,俯身捡起地上的牛肉,心疼地吹了吹,“可惜了,我特意给你买回来的。”
白嫩的手指头沾上了油渍,也让席远终于将视线落在这份“礼物”上面。
他脑中仍萦绕着“相交莫逆”的话上,脸色已经自然地露出歉疚的神色,“抱歉,浪费了音儿的苦心。”
“以前当乞儿的时候什么没吃过,地上很干净,我看还能吃。”说罢他就要接过牛肉,一点嫌弃的意思也没有。
师南快速藏到背后,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此一时彼一时,做什么要吃,下回再给你买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对席远珍重的态度受用极了。
席远看着他眼中的暖色,没有强求,不知从哪儿拿出根枝条,三两下编了个简陋的镯子,捉起师南的手,将它戴了上去。
“是我错了,没问清楚,下回再也不对你发脾气,不气了好不好?”
清润的男声压低后,泛着微哑的磁感,席远脸上的笑意,有着千丝万缕的柔情。
“咦?这个怎么编的?”师南吸引力全被别致的“镯子”吸引了,没能看见他的眼神。
席远拉着他的手,回到书案上,让师南坐下,又变出好几根枝条来,在后者惊讶的表情下,站在背后,以手覆盖着手,亲自教他怎么编织。
师南也被更有趣的东西吸引了,全然忘了适才的不快,加上席远主动服了软,态度又温柔的很,两人你教我学,言笑晏晏,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愉悦气氛。
“这里怎么穿过去的?我怎么就打不出这个结。”
“从下面绕,我教你——”
席远的手要比师南大一圈,修长有力,覆过来正好全部包住,只停了一瞬,就带着师南穿枝环。
英郡王的身体被师南养了好些日子了,白皙的手指渐渐丰润起来,与带茧子的大手交缠,像情人间的抵死缠绵,让席远的眼眸深邃了片刻。
当师南望去时,眼神如常,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会了吗?”
师南高兴道:“很简单啊,会了。”
席远笑道:“看来不止音儿喜欢这种小玩意,你也喜欢。”
此音儿又非彼音儿了,师南眼观鼻口观心,胡说八道起来,“是呀,我和音儿正是兴趣相投,才得以交好。”
席远继续笑,也不戳破他的谎言。
等师南玩得尽兴,渐渐失了兴致后,席远才转回了之前的话题,提到:“音儿的故友是郁京之人?不如与我说说,兴许我还认识。”
师南被他问得一怔,耳后抬起头,对上他黑漆漆的眸子,“和席公子比不得,他就是个做生意的,接触不了你的圈子。”
说话时他眨了几下眼,看起来十分真挚。
席远望着他的眼神,心里升起莫名的烦躁,音儿知不知道,每次她说谎的时候,眼睫眨动的频率会加快。
他认识的男子......
“音儿有心仪的男子吗?”脑中迅速地闪过莳香馆拥抱的两道人影,还有彼此间,那个怎么也忘不掉的吻。
可司景明与音儿口中描述的人,无论哪里都对不上。
师南顺口道:“没有。”
席远挑了下眼,心里舒服了点,“也是,有为兄这样优质的男子在侧,音儿的眼界自然也提高了。”
师南:“......说的是。”呸,不要脸!
席远笑而不语。
师南的兴致虽然弱了,手上仍在翻来覆去地摆弄那几根树枝,见席远这关过了,低了头,无聊地折来折去。
不一会儿,耳畔忽的响起席远的声音,“音儿若是有心仪的男子,一定要告诉我。”
突然放大的声音,吓了师南一跳,他倏地侧头,红润的唇瓣刚好擦过不经意靠近的,席远的脸。
明显暧昧的接触,让两人躯体同时一僵。
席远率先站直了,连声致歉,“是我孟浪了,不声不响地靠太近,音儿你——”
脸颊碰上的那一处发起烫来。
师南用手背擦了下唇瓣,“意外而已,我不是拘泥于形式的女子,席公子不必在意。”
席远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又君子的道了几声歉,获得师南的谅解,才安心下来。
这一举动,又让师南添了几分好感。
若女子择婿,席远确实是好夫婿的人选,虽然表面放荡不羁,内心却是真真的君子,也不知哪个幸运女子,能嫁给他。
从始至终,他都没发现,碰巧擦上的脸颊一处,正是那日他亲司景明的地方,完全吻合。
......
接下来的日子,或许是席远那天表现得过于担心,师南没再乱跑,安心在府里呆了几天。
眼见席远一如往常,完全没把那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师南又生了外出的心思,蠢蠢欲动,想去看看景明有没有生病。
他担心了好几天,那日穿的那般少,景明身子又弱。
武功高怎么了?英郡王功夫也高,还不是身子亏损,全靠他补了起来。
这日,师南又找上了席远,告知要外出一趟。
还以为会多费些口舌,哪知席远爽快的很,颔首应下,“去吧,早些回来。”
“......哦。”师南一肚子的安抚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一时间还有些憋屈。
等出了门,披上那件雪白的斗篷,看着长街上走走停停吆喝的商贩,师南很快又高兴起来。
今日起的晚了些,他加快了步子,往酒肆赶去。
师南离开不久,宅子里就有人出来,吊在身后不远处。
......
师南进去酒肆的时候,在柜台上撑着胳膊打瞌睡的伙计,手滑了下,差点一头磕在桌子上,恰好睁开眼,就看见了他。
“贵客临门啊。”伙计挠挠头,瞌睡虫全散了。
在伙计的帮助下,师南挂上了一瓶新的许愿酒,哪儿也没去,就坐在里面等司景明。
他百无聊赖,四处张望,视线落在不远处聚成一团的人群。
那是间茶铺,角落有人在桌上铺了张纸,其他人俱都围拢了起来,神色兴奋不已的讨论什么。
时不时有人偷偷地观察附近,好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师南指着那边,问伙计:“他们在说什么?”
伙计打眼一看,撇了下嘴,“能有什么,最近城里私底下闹得凶的很,说是江阴王的画像流了出来。”
师南没想到听见这么个消息,“江阴王?”
他对这个名字十分敏感,每个人身都与他有敌对关系。
伙计道:“是啊,基本上感兴趣的人都看过了,据说长得十分俊美,郁京就没出过这么丰神俊秀的人物,有许多小娘子称江阴王如果有画像十分之六七的容貌,就是郁京的第一美男子。”
师南起了好奇心,“那你看过没?”
伙计摆手道:“没兴趣,我又不是小娘子,看个男人做什么。”
师南立马失望了,忌惮害怕不假,但他早就想看看江阴王那张面具下,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裹紧了毛绒绒的衣服,“我去看个热闹,要是那日你见过的公子来了,让他等等我。”
伙计嘿嘿地笑了,“小的倒觉得没什么看的,江阴王再英俊,还能有姑娘的意中人好看?”
他不留余力地狂拍新老板的马屁,“小的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那位公子那般出色的人物,姑娘真是好福气。”
师南哽了一下,意识被误会了,他默默低头看了眼自己华丽漂亮的裙装,心里怄气,没理会伙计,直接去了对面。
茶铺开在路边,有江阴王画像的角落,被围了个严严实实,师南踮着脚从缝隙里看进去,也只能看见一个下巴,与他曾经见过一模一样。
果真是江阴王的真容。
心里抓心抓肺的好奇,眼看真相就在眼前,师南实在忍不住了,拍了拍前面的灰衣大汉,“大哥,让个路成不?我看眼就走。”
“行,姑娘进来吧。”大汉一侧头,江阴王的小半边脸就露了出来,鼻子和眉眼,依旧被挡住了。
师南露出洁白的牙,笑了,“谢了。”
大汉微微侧身,让出个口子,师南就顺势错身进去,背对大汉,继续往里面钻去。
也正是这时,方才极好说话的大汉,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劈向背过身的师南后颈。
这一下来的突然,师南毫无准备,眼前的一切都花了样子,包括那张影影绰绰的画像。
有人注意到这边,发出惊呼声。
大汉一把捞过软倒的师南,憨厚的面容有些惊慌,“娘子,你怎么了?”
有好心人给他指点最近的医馆在何处。
大汉连连道歉,背着失去意识的师南,几下钻进了人群中,消失了身影。
紧跟着的一人见状大急,欲追上,却被走位精妙的大汉甩掉,额头都出了汗来,最后咬牙,掉头回去禀告消息。
......
是夜。
师南有意识时,下意识揉了揉后颈脖。
“嘶——”被劈砍的地方隐隐作痛,那块皮肉肯定青了。
等晕眩感度过,师南才睁开眼,打量他所在的环境,还未看清什么,身边响起一道带着醉意的声音。
“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失望——
席远居然没发现,音儿姑娘是怎么揣的牛肉。
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