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五条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洗那颗血红色的珠子,为此,不死原千裕特地在路上买了一瓶食用级洗洁精。

五条悟啃着她顺便帮他洗好的苹果,靠着厨房的墙壁说着风凉话:“不会把记忆洗没吧?”

认真清洗小珠子的不死原千裕不假思索地说:“那森田桃太郎可以期待一下往后生不如死的人生了。”

她甩了甩清洗干净的珠子,水珠顺着表面缓缓滑落,她将其置于掌心,如同凝固的血滴般闪着不详的光泽,似是在暗示她那段过去有多么麻烦且糟糕。

说起来,她对自己的记忆不是很在意的原因之一是她本能地排斥那段记忆,潜意识里认为不重要,丢弃了也无所谓。

无论是五条悟也好,中原中也也罢,她不止一次发现听到他们诸如“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吗”、“你现在的表情和以前很像”此类的发言。

她忍不住想,如果她咽下这颗珠子,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是不是现在的她就会在此刻死去,成为他们眼中更熟悉的不死原千裕?

“千裕?”五条悟把苹果核丢进了垃圾桶,回过头看到凝视着那颗珠子的黑发少女疑似走神了,眼神都放空了,“小心一个没拿稳,珠子掉进下水道哦。”

“我才不会那么蠢。”不死原千裕回过神,她和五条悟对上了视线,天生不喜欢遮遮掩掩的她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悟,你觉得我和失忆前的差别很大吗?”

五条悟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特别大,完全就是两个人。”

“……”这种问题倒也不必如此诚实。

“但其实还是同一个人。”他走到少女的身边,捏起她手心那颗血红色的珠子,轻飘飘的语气却充满了笃定,“无论是现在直白率真的千裕,还是以前神秘随性的千裕,都信誓旦旦地和我说过自己是强大的、无敌的。你看,有没有记忆都改变不了你的本质——嗯!还有你的可爱!”

如果没有画风突变的最后一句话,不死原千裕一定会很乐意把这口心灵鸡汤灌下去的。

“好了好了,快吃下去吧。”五条悟捏着珠子递到了少女的嘴边。

不死原千裕:???

等一下,这个展开有点不太对劲,怎么好端端地就变成了喂食play?

她眼皮一跳,往后退了一步:“你放下来,我自己吃。”

“不行,我担心你害怕,不敢下定决心吃下去。”五条悟逼近一步,“来,千裕,我喂你吃~”

靠着墙壁的不死原千裕没有退路了,她眼神死地看着像大魔王一样的五条悟,他颇有一副投毒的架势,而他的手指已经蹭到了她的嘴角了。

“张嘴,啊~”

“……”不死原千裕不想挣扎了,谁喂都一样,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吃下去。

她木然地张开了嘴,任由对方胡闹。

“好孩子。”五条悟心情愉快地把珠子塞到了她的嘴里。

冰凉的珠子触碰到了舌尖,顺着喉咙滑了下去,霎那间,十几年的经历扑面而来,不同的画面不间断地在眼前闪过,浓烈的感情和大量的记忆如同宇宙爆炸般充斥在大脑中。

不死原千裕觉得浑身像烧起来似的发烫,她快要被庞大的信息量撑破了,眼前的面孔越来越模糊,她似乎听到有人在耳边叫她,但声音离她越来越远,仿佛来自遥远的另一端。

大脑晕乎乎的,她有些站不稳了,双腿一软,最后倒在了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意识陷入了黑暗之中。

……

栗花落片雾,这是她的名字。

父亲入赘栗花落家族,母亲则是家主的妹妹。

虽然听起来很复杂,但她和其他同龄人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最多家里的气氛稍微严肃一点。没办法,哪怕这几年没落了,栗花落依旧是个名声显赫的古老家族。

要说她的生活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她在梦里认识了一个梳着凤梨头发型的同龄小男孩。

不是童言无忌,是真的,那家伙经常在她的梦里上演连续剧,时不时会蹦出几句毁灭黑手党的危险发言,还会发出奇奇怪怪的热带星球专属笑声。

对了,他两只眼睛的颜色是不一样的,一红一蓝,红色的那只眼睛里印着数字六,会像老虎机一样变成其他数字。

说实话,很吓人。她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脑子出毛病了,但后来她发现不是她在做噩梦,而是确有其人,于是她心态很好地接受了她单方面认定的新朋友。

经常来梦里找她玩,一定是很想和她交朋友吧。

她是这么想的,但对方非要解释是什么精神波动,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奇怪词汇,总之,她一个都没听懂,她坚定地认为是他不好意思承认。

后来他放弃和她解释了,自暴自弃地说,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真是的,连承认想和她交朋友都那么不干脆。

这样安稳却不失神奇的日常持续到了片雾八岁那年。

班上有一个要转学的女生,走之前她拿了一本同学录让所有人填。

轮到片雾时,她只填了姓名、生日、地址这种基本信息,最喜欢的食物、歌曲、电影这类个人爱好的她一个都没填,一是因为她不想告诉这位不太熟的同学,二是因为她没有明确非常喜欢的东西。

但这样一来空的内容太多了,她决定把心愿那一栏填上,可是她想了想似乎没有特别想实现的愿望。

看看别人填了什么吧?

她翻到上一页。

希望所有人都喜欢我——这什么无聊的愿望啊?

算了,她不挑剔,凑合着写上去应付了事吧。

她执笔写下:

所有人都喜欢我。

栗花落片雾的人生从这一刻开始改变。

……

栗花落片雾是个聪明敏感的女孩,她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神奇能力。

——她写下的必定成真。

她兴奋地把这件事分享给了母亲,但母亲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高兴,她忧心忡忡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家主。

“这个能力太危险了,我们必须把片雾保护起来。”一向不怎么搭理她的长辈们是这样说的。

能力果然生效了,长辈们不停地告诉她,他们很喜欢自己,但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再也没出过栗花落院家。

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别人会忌惮她的力量,所以她必须待在家里,他们会保护好她的。

他们带来了很多“作业”,要求她每天必须写完,可她不喜欢被按在书桌旁没完没了地写字,她想跑到外面去玩,但每次都被他们笑着驳回了。

“太危险了。”他们喜欢用这句话搪塞她。

她不明白,到底是她的能力太危险,还是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了?

她把自己的近况诉说给梦里的凤梨头少年,他听完后发出了一声怜悯的嘲笑:“你是傻瓜吗?你被囚禁了。”

他说,如果她不做些什么的话,她大概一辈子都无法踏出栗花落家了。

……可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她被关在了房间里,他们派家族中的异能力者寸步不离地待在她的身边,起初她以为这些人是来保护她的,但她很快发现,他们是来监视她的。

确保她按照要求一字不差地完成“作业”,防止她写下要求之外的的文字。

原来凤梨头少年说的是对的。

长辈们打着喜欢和保护的幌子把她禁锢在了人类的欲望之中,没落的栗花落家族借助她的能力重振辉煌。

但外向直率的片雾却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曾经她完成“作业”后喜欢和待在房间里的异能力者们聊天,打发无所事事的时间,但明白他们真正的职责后,房间里只剩下翻动纸页和写字的声音。

她不再和他们说话了,而是选择眺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安静得像一只不会说话的玩偶,直到下一次的“作业”布置下来,她才被拧上了发条开始动起来。

她平时见不到其他人,就连母亲都几乎不会找她,但她会在生日那天带着草莓慕斯蛋糕来探望她——仅仅只是探望,因为母亲不开口说话,她也不开口说话。

憔悴的女人眼神悲痛沉重,她安静地注视着年幼的片雾吃完蛋糕,然后一言不放地离开房间,下一次见面则是明年生日。

梦里的凤梨头少年说,因为她的母亲不敢见她。

“为什么?”片雾不解地问。

“kufufu……”他又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摆着和他年龄不符的高深莫测的表情,“因为愧疚。”

但第二年生日,草莓慕斯蛋糕缺席了。

她去问了看守她的异能力者们,她已经很久没在现实中讲过话了,声音哑哑的:“母亲呢?”

他们说,她去世了。

片雾的母亲——栗花落千春不堪忍受女儿被剥夺自由的痛苦,在愧疚与悔恨的折磨中,于家中上吊自杀,结束了她短暂的一生。

于初春诞生的片雾在十二岁生日那天才得知了母亲死在严冬的消息,在此之前,无人告知她。

母亲的死讯好像没有给她造成任何影响,她表情冷淡地敛着眸子,继续提笔完成今天的“作业”。

但她在梦中抱着凤梨头少年哭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