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了解我了。”坐在车上,郑明轩闭着眼睛,不想去回忆之前的事情。

味觉,除了cake,没有谁能让一个fork产生味觉。郑明轩坐在被调查的位置上,因为对方专业的问话与检测不自觉恐慌时,他才骤然发现了自己这位弟弟温情软意下的步步为营。

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陆洱恐怕早就笃定了自己所有的掩饰必然会暴露出来。勿论他自己,就连调查方的态度,陆洱也是猜的一清二楚。

郑明轩不知道陆洱是怎么交涉的,但是他彻底清楚,自己所有弱点都在陆洱面前暴露地一干二净。

他太可怕了,所有人的想法都像是一条纤细的红线系在他指端。

郑明轩觉得自己应该有所防备,然而却意料之外产生了轻松的情绪。

……或许这也是他的可怕之处。

想到这里,郑明轩睁开眼,从后视镜里,看陆洱。那人正撑着脑袋,看窗外匆匆略过的万般风景。

“你是我哥哥,我当然了解你。”看他说得多自然,轻飘飘地隐藏起所有内情。跟他套话,就是车轱辘一圈圈转,转着转着,被绕进去的就不是陆洱而是他自己,“总归已经有人知道了,抽时间去登记一下吧。”

郑明轩能看出来陆洱心情并不好。

他平日面对自己总带着引诱的味道,今日收敛起来,冰冷冷地宛如未融寒雪。

陆洱心情自然是不好的,他去了A栋管理室,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一台座式电话明目张胆摆在桌子正中间,红色塑料壳稍微有些老化了。他随便捡了一把钥匙,不留指纹查看已拨号码,里面并没有打到他房间里的。

那之后他又做了一些交涉,可惜监控现在不方便随意调看,他也没办法进行下去。

那一通电话,就只能无法追究。

不论对方是谁,陆洱都只能说这一场布局十分周密,就连看似一时失控拨打给他的电话,都因为监控暂时无法让他调看而无法进行下去。

除了作为骚扰电话报给酒店之外,别无他法。

“去吃甜点吧。”

“怎么突然?”

“哥哥知道我不高兴吧,所以不高兴的时候要吃些甜点高兴一下。”像是给自己设定好了程序,陆洱闭上眼,“啪嗒”倒在旁边的郑明轩身上。

猝不及防被人这样依靠,郑明轩觉得自己身体都僵硬起来了,张张嘴没找到自己的声音,稍微冷静了一下,才恢复到往日形象:“你想去就去吧。”

说着,朝前排开车的小秘书打个手势。

小秘书赶紧点点头,手机导航找了家好评最好环境又好的店,提前定个好座位——嗯,他们家郑总,吃个甜点都要先预订。

手机导航说着干巴巴的指行语音,后座两个人谁都不说话,小秘书这才体会一把什么叫“针尖儿落地都能听着响儿”。少见啊,不会是两个人去参加宴会,闹掰了吧?

酒店里出那种事件,新闻传得比长翅膀飞了还快,办公室里早就八卦起来了。

小秘书悄悄搞起小动作,往后座看:郑明轩偏着头,静静看着车窗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陆洱似乎有些困倦,原本是靠着郑明轩肩膀,后来干脆滑下来,躺在郑明轩腿上,几缕发丝垂下遮住容貌,遮不住慵懒惬意。

郑明轩的手绕过陆洱的腰,同陆洱的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

小秘书慌忙把头转过来,安心开起车,心里想的却是:这么漂亮和谐的两个人,是他能免费看的吗?就算平日言语互相试探紧逼,放松下来的身躯,却还是信任着彼此。

这哪是“闹掰了”?

网上有人扒出陆洱同死者的关系,还有人按着争权夺利思路,洋洋洒洒几千字小作文。

要小秘书来说,这分明就是患难见真情、感情再升温!

怪不得两人一毛钱关系没有,还非要借“兄弟”名义一起吃、一起住,原是竹马成双,如今终于互通心意。小秘书觉得自己心里有数了,定座位的时候又加了一句:麻烦挑个没太有人注意的座位。

也不打扰人家小情侣你侬我侬不是?

———

小秘书猜得差不多,“你侬我侬”什么的,陆洱的确打算这么做。

郑明轩的攻略线虽然有些麻烦,似乎还隐藏了其他危机,然而作为一个好感度100就可以触发结局CG的游戏而言,陆洱已经距离他要收集的第一个HE仅有一步之遥了。

他查了查游戏面板,主要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目前为止收集到的CG跟存档点。以防万一,陆洱还是在进入甜品店之后重新存档一次,然后打算刷完最后一波好感度,拿完结局CG就回档。

有了二周目情报,下一周目他能探索到关于这个世界更多的事情吧,想到这里,陆洱心情稍微好上许多,等到服务生递来甜点单的时候,说话时都带着点儿愉悦上扬的尾音。

叫负责点单的小哥都有些脸红,忍不住夸赞几句。

怎么到哪里都这么撩人,明明选了这么遮人耳目的地方了。

“不用听他的,也没几样东西,一个一份吧。”郑明轩二郎腿坐姿,上半身却是板板正正,即便不耐烦的打断,也颇具威严。

这威严吓唬别人行,对陆洱半点儿涌出没有。“哥哥一看就是没怎么吃过甜点呢,要什么饮品、加不加珍珠椰果、几分热几分糖,都是要选的。”虽是这么说,陆洱还是把菜单推回服务生手里,“饮品都要常温七分糖的,听他的都上吧,吃不完我们打包。”

“好嘞~”服务生本来还因为郑明轩的态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陆洱在旁边帮他解围,心里感激。

即便有个顾客是刁的,奈何陆洱态度太温和了,加上他们这桌点的多,店长额外送了一碗冰糖雪梨。

冰凉凉、甜丝丝,最是适合如今略微闷热的天气。

服务生端上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客气的笑:“这是我们店长送的,其他的一会儿就到,请享用。”

等到人走了,陆洱把送来的这一小碗推到郑明轩面前:“不尝尝吗?”

“有什么好尝的。”陆洱看他这样子,不知为何脑中闪过几个片段,似乎是他迷迷糊糊的时候做的事情,缠着陆洱要品他口中的点心。

也不止是点心吧。

他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到了,面前的陆洱却是把碗勺一同推到他面前,临近午时的阳光还没到最热烈的时候,隔着玻璃心甘情愿给眼前人做点缀,衬得他像是暖融融的小太阳。

连发丝都好像在发着光。

跟那个在办公室引诱他失控的蜘蛛精完全不是同一副样貌:“陆洱,你到底有几张脸?”

嘴上说这句话,手倒是十分诚实地接过冰糖雪梨,给自己舀了一勺。

“哪有现在说这句话的,多破坏气氛。”看着郑明轩熟练的动作,陆洱忍不住失笑,“总是这么严肃,想东想西,都没时间享受了。”

“……”郑明轩舀出雪梨咬了一口,不做声。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动作怎么、就、这么、熟练!

“享受,享受什么?”听陆洱说这话,或许是想到不久后自己作为fork的身份就要公之于众,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乱子,又要被人说三道四些什么,分明尝不出味道,他却偏偏感觉到一丝苦味。

“我没有味觉,等会去公司,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那些上了年纪的大股东们,也不是好相与的,必然逮着此事大做文章。

想想就头痛。

“哥哥这么说可不对。”趁着郑明轩没注意,陆洱探过身子,将即将送入郑明轩口中的雪梨截下,叼着边角处向上轻轻一抛,再一咬接住,似是吞咽猎物的小狐狸。

嚼着嘴里的,还狡黠地看着眼前的。

“冰凉凉的,是温度,软软又有嚼劲的,是口感。”他伸出舌尖,舔掉唇边的糖水,被浸润过的唇瓣晶亮诱人,郑明轩甚至能够想到两人亲吻时的滋味。

食指沿着唇线滑过,抹去没来得及舔掉的汁水。

——“你怎么都不吻我?”

有个声音在郑明轩脑子里循环播放,用正经的声线撒着娇,好像这样就不是撒娇,而是陈述事实一般。

他非常悲哀地察觉到,模糊印象里说这句话的很可能就是他自己。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只蜘蛛精怎么还敢现形?几时的阳光都镇不住他。郑明轩闭了闭眼,迅速收回手里的勺子,重新给自己舀了一块,塞进嘴里。

唔…冰凉凉,软软的又有嚼劲。

不行,不能在脑子里重复他的话。

可是,说的是真的诶。

“不过是没有味觉而已。品尝好吃的点心,向来有许多角度。”只看见高高在上不行、只看见脆弱无助不行,要全都看、全都赏,一切都装进眼睛里。

于是郑明轩在陆洱眼里,就这样显露无遗。

“吃不出来的好坏,还可以用看的,没有滋味而已,又不是冷热都不知道。只是少了一环而已,总要都试试的,不试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拒绝。”陆洱慢悠悠说着,恰巧服务生又端上提拉米苏。

郑明轩闻不到咖啡粉自带的馨香,也感知不到奶油的甜香,但是他觉得,能让陆洱执着小甜品勺小心舀起的甜点,应该跟陆洱一样有着美好的滋味。

“这个…不给我了吗?”于是冰糖雪梨失宠了。

“嗯?那要尝尝吗?”陆洱左手托着头,一手将小小的甜点匙盛得满满,让郑明轩张嘴等着他喂。

郑明轩信了,乖乖张嘴。

可是陆洱是谁,老骗子了,莞尔一笑,才不给。层次分明的甜点在郑明轩眼皮子底下飘过,等着他要下口时才迅速收回,转而落到陆洱自己口中。

又是在戏弄他,郑明轩哪里不清楚,纯粹仗着他没经验,总是上当。

这是小瞧!他怎么说也是受着精英教育长大的,从别人手里要不到的东西,他可以自己抢。

“唔…”

临近生午了,又是工作日,大半“打工人”正趴在办公桌上小眯一会儿,要不就加急订饭,或者去公司食堂排队。

少有人经过此处,自然也没几个人看见,透过甜品店的玻璃窗,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隔着桌子“欺人太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勾人下巴,抢人口粮!

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更进一步。

再怎么说也算是大庭广众,陆洱匆忙推开,就看见郑明轩一副终于小胜一筹的表情。

[陆洱:居然有些不高兴…

维他命:奇怪的胜负欲增加了!

玻璃瓶:不吻回去说不过去了~]

陆洱会是那样的人吗?他才不用这种想都想得到的手段,别说评论了,就连郑明轩也等着他吻回来。

什么叫谈个恋爱还要勾心斗角,可是陆洱就是有这种奇怪的胜负心。跟着郑明轩的思路走,那才是输下一局。

所以他稳坐不动,双臂搭在郑明轩脖子上,凑近了问他:“尝都尝了,那么多次都不回答我,我是什么味道呀?”

[维他命:不愧是你。

草莓派:不愧是你。

我也是小鹦鹉:不愧是你。]

[恭喜达成END2-HE:眼中盛满的你]

收集完毕,看郑明轩再次为了描述味道纠结起来,轻轻一推又把他按回座位上。服务生姗姗前来上菜,刚才气氛过于美好,他都不敢过来。

“我要多尝几次,才能跟你描述。”新端上来的点心一道比一道精致,郑明轩却没个看的心思。

陆洱太复杂了,他不能一概而论。

但他还是回答的时候,加上小小的心机,反正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品尝。

陆洱享受着甜品,回头查看二周目自己收集到的精美CG:办公室里被帘纱遮掩的暧昧,夜晚酒店大厅依偎着披上外衣,醉酒时一反常态的撒娇,甜品店窗外心意相通的剪影,还有一张陆洱都没想到的车内宁静安稳的依恋。

画面十分精美,陆洱都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构图角度,从第三方视角来看,每一张CG里,就连眼神相交都带出连绵情意。

或许这就是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执着于记录的缘故吧。就像那些散溢于历史中的种种故事,只要捞出来一星半点,便串联起来,叫人浮想联翩。

明明只不过是几张照片,排列在一起,每一张都能想起来当时发生了什么。陆洱十分满意,全都保存下来,发到了自己的社交平台。

他们最后还是没能把所有甜点吃完,那太不人道了,郑明轩打了个电话,叫秘书过来打包,已经上来的就送回家,还没上的打包起来,就当临时员工福利了。

老板亲自请客!

小秘书乐了,屁颠儿屁颠儿开车过来,然而老板早跑了,只给他留了一条写作“下午有事”、读作“我翘班了”的短信。

谁人能解辛劳工作的小秘书心中酸楚,世界突然如此冰凉,也只有小甜点能够短暂慰籍心灵。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本来陆洱是打算直接回档的,可是郑明轩突然提议带他去个地方,说是藏着他秘密的地方。

就当作HE才有的番外吧,陆洱跟他去了。

两人没有开车,郑明轩撑着遮阳伞,挡在陆洱头顶,像是两个古稀之年的老大爷似的遛弯儿,一路朝着郊外走去。

“哥哥想告诉我什么?”

郑明轩什么摇摇头,说是到了再说。陆洱心里虽然疑惑,不过还是跟着他走。

路不算近,也不是很长,溜溜哒哒的就到了一个小半坡,郑明轩带着陆洱走到半坡上,一颗老柳树下面。隔着一条几乎没人经过的公路,对面是一座占地面积不算小的建筑,外墙雪白,周围却拦着防护网。

防护网上扎着刺,还有醒目的警告牌:高压通电。

陆洱原先远着看还以为是医院,见这个架势,才猜想恐怕不是医院,是精神病院或者监狱才对。

“你知道我一直在害怕吧。”郑明轩看着远处的建筑,缓缓开口,“那里,是精神病院,而且不是普通的精神病院,周围市里危险性高、攻击性强的病人都会送来这里。”

除了表面上的防护,里面的护工也一样,个个人高马大,甚至还有随身佩戴电棍的。

毕竟是高危险、高攻击性的病人。

郑明轩能够理解,然而…“如果是fork被抓到,尚且处于失去理智状态,就会带来这里。而且,登机手续,也是在这里做的。”他转了个方向,指向处于防护网圈禁外的一个小房子,“就是那里。”

他曾经来过这里。

不止一次。

很小的时候,发现他味觉失常,普通医院却找不到原因后,可能是故意为了吓唬他,父亲带着他来过一次。

“当时其实就是做普通的检查,还有回答一些问题什么的,跟今天被带去问话检查挺相似的。”那是他努力不去想的东西,现在却觉得自己可能终于有能够说与的人,便一股脑全都倾诉出来。

“然后呢?”陆洱牵住郑明轩的手,是最好的倾听者。

“但是我可能不太走运,当天我来的时候,发生了一点意外。”

他可能是真的倒霉,那天去的时候,刚好有个极凶恶的人被送进来。车子停在大门口,从雪白的车里下来几个护工,带着中间被绑在担架上的人。

给他做检查的人…如今想想实在是很不负责任,那个人给郑明轩做着检查的时候瞟了一眼窗外,随口说:“看见了吗?你要是个fork,早晚也得让人这样抬进来。”

他那时候没听懂,不知道该接什么,就点头就是了。

窗外突然一阵骚乱。

“就那个地方,你站我这里,应该能看到吧?”他换了个方向,约莫着指向大门口往前一点的位置,陆洱能大概猜到具体位置。

“就那个地方,当时被关进来的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绑带割断了,一下车就不管不顾到处跑。”可能看见那时候的郑明轩还是个小孩,就一路朝着他跑过来。

不是找他,是要拿他当人质跑出去。

所以没什么反抗力的小孩儿合适。

给他做检查的人吓死了,当场躲到桌子下面装不在。

“你被他绑了?”陆洱问。

“没有。他跑得虽然快,但是…”再快也没有枪快,从护工手里打出来的□□,直接让那个人摔在他眼前。但是还是不死心,可能是fork长期压制食欲惯了,只有一针居然不起效,“我就看他们又打出来一针,然后…”

不必郑明轩细说,陆洱都能想象得到那人挣扎的模样有多吓人,而那样狰狞可怖的,是跟郑明轩一样的fork。

陆洱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样的心理阴影太重,难怪他不愿意说,又很难独自走出来。说实话,能成长到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的发展了。

只能庆幸郑明轩之前没有遇到了其他能引起他失控的cake,陆洱转身,拍拍他后背:“以后就有我跟你一起了。”这不是一句假话,回档不会影响HE的延续,已经得到的结局,甚至还能随时读档回来体验番外。

也就是说,对于单一一条攻略线,玩家与被攻略方彼此就是唯一。

“嗯。”郑明轩低声回应着。

郊外空气清新,老柳树下,两人紧密相拥,垂枝随着风动轻摆碰撞,挺美好的,也足够刺眼。

“为什么,唯独我不行呢…”跟着这阵风一同来的,还有熟悉的声音。

陆洱先听到了,忽然感觉如芒在背,他偏过头,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上身是黑色大兜帽,帽子连面孔都隐藏起来了。

下身却穿着西装裤跟皮鞋,手上还戴着黑色手套。

除去那件不眼熟的上衣,处处都是陆洱眼熟的东西:他猜想的果然没错,之前给他打电话来的,真的是那个侍应生。

陆洱觉得自己还是可以上去打一架的,假如对方手里,没有拿着一把斧头的话。

这不是冲动的时候,甚至连对视都不需要,陆洱跟郑明轩同时做出来相同的判断——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