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成的脑袋嗡嗡直响。

想告诉自己别在意,可越是如此,越是让自己冷若冰霜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李七又道:“小舅舅,怎么回事呀,你能打听到什么不?”

杨九斤默了一会道:“我听我爹说,皇后和六皇子都挺中意成哥儿的,当时考官看了他的卷子,还觉得思路清新,见解独特,便将他的卷子放到了最上面。”

“谁知道,王家的人突然说什么成哥儿是顾二爷在外头生的,这次考试虽然不重视身份云云,但是一个外室子,若是真成了皇子的伴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个理由,的确是,让人听得无懈可击。

李七有些不服,“他们不是说不论出身的吗?而且表弟怎么了,表弟虽然,他现在也是入了族谱了,记在我姑姑名下的,而且我们李家也承认他这个外甥,王家到底什么意思?”

杨九斤撇撇嘴,伸手拍了拍苏成的肩头,“阿成别难过,王家也就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了。”

苏成想笑,可是笑的比哭还难看。

杨九斤:“……”

我心里也好难过。

李六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可能王家已经知道了,皇后给皇上用的那颗参,是表弟的,而皇后与六皇子属意表弟,正是因为这颗参的原因。”

苏成只觉得一团乱麻的脑子里,突然一道闪电劈过。

“那颗人参买走的人是六皇子?”

李六点头,“这事,是我那天听我娘说漏嘴说的。”

杨九斤也跟着证明,“否则你真以为我姐姐一个烧烤宴,能让在吴家坐客的六皇子移步,他就是再小孩子心性,也不会轻意去旁人家的。”

更何况,那日李三太太邀请的人那么多……

苏成倒吸了口凉气。

这所谓的大人情,便是让他当选伴读。

不对,他的关注点貌似有点清奇呀!

“你们是说,那颗人参被皇上给吃了?”

这才是重点啊!

所以,皇上的身体好了,这也是重点呀!

李六点头。

苏成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好像那个没被选上,也不那么重要了。

李七以为,他难过疯了,于是,道:“表弟,没选上你,其实这不能怪六皇子和皇后娘娘……”

苏成点头:“我知道,是我还没有优秀到,让人忽略到我身份的地步,所以这才让王家钻了空子。”

他大概也能理解,王家为何不让他上了。

因为如果皇帝不好,四皇子在这一场皇位争夺战中,极有可能胜出。

首先,在老皇帝不行,又储位空虚,其他皇子不是年纪小,就是无能的情况下,四皇子这样立过战功,手里有些兵权的,的确是最容易成功的。

可皇帝现在好了……

那就说明,六皇子还能再成长,而四皇子,只能继续等待,除非他们想造反。

想通了这一点,苏成反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方向。

人生哪有那么多捷径,一颗人参的好运,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降临的,而如今之计,他只能好好学习,一步一个脚印地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

原先大家都挺担心苏成。

岂知过了五六天后之,李六从宫里回来,见苏成的小脸貌似比之前圆润了一下。

几个人约一起吃烤鸡,苏成的情绪也并非大家所想的那样,伤心疯了,化悲愤为学习。

“真好吃!”

李六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道。

他先少这般失态过。

如今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简直感觉人生巅峰。

宫里太大,饭菜不说好不好吃,如今天气日渐转凉,分到个人手上,早就凉了。

有时候先生还会延课。

好在六皇子性子好,自己又认真努力,所以他们这两个伴读,少挨了不少板子。

苏成见他这几天貌似都瘦了,把剩下的那一条腿也塞到了他的手里。

李七也没异义。

本来这顿饭李六是想开导苏成的。

说了一些,七皇子的伴读如何被打,五皇子的伴读因为替五皇子受罚,错过了出宫的时间,被关在书房里一天一夜,第二天就病了,如今还没来上课等等……

李七也相当配合,庆幸自己没能被选上!

苏成反而安慰他道:“表哥别担心,六皇子与他们不一样。”

李六:“……”

李六也不是担心,只是在宫里吃不好,还提心吊胆,若不是他爹也教他们,他感觉自己有点坚持不下去。

进宫当伴读的美好生活,与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苏成没能进宫,但在书院的日子依旧继续。

只不过他如今的时间安排的更紧了一些,有不懂的地方,也不自己瞎琢磨了,反而是直接去问顾二,问完之后,自己再思考,这么一来,比起先前的学习效率又高了不少。

尽管不用进宫,但是每日骑射还是要学,因为已经通过了初步的测试,骑射的课程,从原先每天两个时辰减到了一个时辰,他也跟棋艺课调整了回来。

这样忙忙碌碌的生活,一直进入了腊月二十,书院放假,才算告一段落。

在十一月的时候,已经十岁的李六在李家的安排下,坐着南家的官船,回乡考试去了。

苏成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自己。

还差几天就七岁了,按照那位传说中九岁中秀才的公子来计算,自己还有两年的时间。

他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

即使现在每周都跟着李七去李家被几位舅舅考,可他依旧心里没底。

于是,更加努力的学习。

恨不把往年的考卷都刷一遍。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大雪纷飞。

苏成和顾八也已经通信了好几回了,罗森才从外地回来。

他原先想着,罗森这一走,顶多两个月。

岂知,一等再等,从七月等到八月,又从八月等到如今,一去便是半年!

据说他一回来,带着一身的风雪,来不及换衣服,就进了宫。

同时也只差了大勇过来,告诉苏成,两日后,侯府见……

穿着顾八给他捎过来的貂皮做成的斗蓬,苏成问连门都不进,转身就要走的大勇道:“大勇叔,侯爷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

罗森几乎出京半年,连今年的秋猎都没参加。

杨九斤先前还说要带苏成一起出场的,岂知,罗森根本没回来,今年连罗玉如都没去,杨九斤倒是猎了不少。

跟他的死对头王三还当着皇上的面比了一场。

可惜我方势力单薄,最后以一分之差,让敌人侥幸获胜。

所谓的单薄,不过是苏成他们后来调侃的一句话。

事实上,自从罗森两个月未归之后,京中便开始有传言,说他像当年的苏家一样,通敌判国,这哪是去平定边疆了,分明是去与敌国商量,如何挥师进京。

可罗森这一去半年,先前这些话,还只是大家私下谈谈。

到了如今,茶楼、戏班,都开始将这方面的故事搬上台面。

以至于,在秋狩的时候,原先与杨九斤交好的,纷纷都投奔到王家那边去了。

杨九斤虽然有队友,有伙伴,但是大家为了在王家面前表现,打猎的时候不出力,饶是如此,杨九斤还是凭着一己之力,输了一只老鼠给对方。

苏成先前传言听了不少,可却不敢问。

如今见罗森终于回归了,才忍不住开口,“侯爷这次回来还走吗?”

大勇道:“这事,待见了王爷,公子再问吧,若没其他的事,小的先回去复命了。”

苏成很识趣地跟大勇挥手告别。

直到风雪中那个身影越越模糊,他才转身回了小院。

罗森回来了。

京中的传言瞬间就熄火了。

苏成本来打算这两天搬回顾家的,待过完年过回来,既然罗森回来了,他就再在小院住两天,待从侯府回来,再回顾家。

总之,一切从简。

倒是顾二早早就搬回去了,顾三太太早在十月份,就随着女儿女儿婿一起回京了。

顾大姑娘带着老公、儿子就住在顾三太太陪给她陪嫁的一个小宅子里。

苏成还跟着顾二去逗了几回小外甥。

两日后,苏成终于见到了半年未见的便宜师父——靖北侯。

此刻的罗森与一年前在回龙院见面时的风度翩翩的的美貌男子形象相去甚远!

黑瘦且罢,颊上还多了一道疤,更要命的是他的胳膊还用木板夹着,吊着一大块的白布上。

整个人透着一股凛冽之气,苏成想,大概这就是武侠小说里常说的煞气吧。

一个人经过战场的洗礼,周身的气场总与普通人不一样。

苏成心头砰砰直跳,故作镇定地行礼问安。

罗森见他拘谨的样子,好笑道:“怎么,被吓着了?”

苏成乖乖点头。

罗森无奈道:“你这样子,小心你外祖父知道了,抽不死你!”

苏成精神一震,“你见着我外祖了?他还活着?”

罗森脸黑了黑,“小王八羔子,谁说他老人家死了?”

苏成倒吸了口凉气。

如果,如果说罗森他们这些年来,所做的一切,均是为了迎接苏老将军归来。

那么,他老人家确实还活着!

苏成禁不住一阵激动。

如果,他娘还活着,那该多好!

罗森朝他招了招手,苏成深吸了口气,走了过去,只见罗森从挂着手臂的白布中,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环。

用食指和拇指磨擦了两下,柔声道:“师父他知道你一切安好,让我把这个带回来,如果一切顺利,年后,咱们就能团聚了。”

苏成不敢置信,“这么快?”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颤抖,可声音却禁不住哽咽起来。

罗森凛然道:“是时候该收网了!”

说完,突然目光一凛,望着苏成道:“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来让我瞧瞧你那棍法如何了!”

说着,便将倚在桌边的棍子丢给了苏成。

苏成接过棍子,在空地上耍了一套。

完事后,气定神闲,呼吸都未乱,罗森双眼一亮,“不错,有进步,那骑射如何?可有好好学?”

苏成继续点头:“五十米内,均可。”

罗森嘴角抽搐,“走,去外头演练一下,让我瞧瞧。”

苏成先是站着射箭,他的弓箭都是小号的,但是并不防碍射程。

拉得满满的一箭出去,稳稳的中了靶心,一连十箭,都在八到十环,而且十不还中了两次……

罗森又让他骑在马上射,这一次比刚才成绩差一些,但好在只脱靶了一箭。

罗森道:“还可以,只不过你骑在马上,为何摇摇晃晃的?”

苏成:“……”

我长得太小了。

苏成被罗森拉到演武室练了小半个时辰,就派人又把杨九斤给抓来了。

他人躺椅上脚边放着火炉,看着苏成和杨九斤俩人在场上乒乒乓乓。

见两人都快累趴下了,这才叫人摆饭,完事后将两人打发走了。

而此次会面,一向高调的罗玉如始终不渝没出面。

苏成细细一想,罗家那位大小姐,貌似从十月份开始,就鲜少露面了,后来无论是寄信,还是收信,均是大勇过来交接。

苏成出了门,问杨九斤:“九哥,罗大姑娘最近在忙什么呢?”

杨九斤摇头,“她已经两个月未进宫了,据说是去了她外祖家,我也不是太清楚。”

杨九斤说完,突然双眼一瞪,指着苏成的鼻子道:“你小子,别打她主意!”

苏成一噎,“我知道你们的事。”

杨九斤白他,“你们这些文人,最是花花肠子多。”

苏成:“……”

总感觉被嫌弃!

今年的雪似乎特别的大。

自罗森回京的那日起,直到苏成回到顾家,雪依旧纷纷扬扬,从未停歇。

苏成自打那日听罗森说什么该收网了之类的话,就一直琢磨着,这家伙是不是想搞事情!

于是,这几天,天天让虎子出门打探消息。

腊月二十八,下了五六天的雪终于停了!

苏成缩在火炉旁读书,虎子匆匆忙忙地打开帘子走了进来。

下了这么天的雪,积雪已经足足一尺来厚,虎子不光头上、身上全是雪,就连裤子、鞋子也湿了。

“公子,我听说二皇子殁了。”

苏成一时没反映过来,定定地望着虎子,“哪个二皇子?”

虎子一边抖着头上的雪,一边道:“皇后所出的二皇子。”

苏成:“……”

这应该不是罗森要搞的事情吧!

事实上,二皇子从出生,身子就不好。

据说当年皇后怀孕时,误食了什么东西,本以为孩子不保,岂知,吴家人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婆子,给她开了几剂药。

后来孩子是保住了,可一出生,身子便比别的孩子弱上许多。

若不是因为皇帝有钱,估计这孩子早就见阎王去了。

不过被药吊了二十来年的二皇子,还是没能扛得过阎王的召唤,走了!

孙嬷嬷道:“你打哪听来的,不会是胡说吧!”

虎子摇头,“不能,二爷都进宫去了,咱们隔壁的也进了宫。”

“而且进宫的时候,身上穿的都是素服,连车夫和侍卫,都换下了颜色鲜艳的衣裳。”

虎子想了想道:“对了,咱们院里的灯笼,还有喜字什么的,也得摘下来,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开始动了。”

苏成默了一会喃喃道:“这是真要出事了?”

虎子:“什么?”

苏成摇头,“没什么,大家开始吧,想来我们住的远,要通知我们还得一段时间。”

二皇子的存在,一直是横卧在皇后与贵妃这间的一道堡垒。

如今二皇子没了。

苏成不知道罗森的事情还能不能搞得成?

小院里加上苏成才五个人,大家一起帮忙,不一会就把昨天才贴上去的窗花和年画都给摘了下来。

甚至连床上的床帐都给换成了素色。

苏成长长地吐了口气,他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就没过过这样素静而温馨的年。

今年终于不用穿成年鱼娃娃了!

噢耶!

“嬷嬷,不如咱们用白纸剪个窗花吧!”

三丫的话音刚落,就被虎子给噗了,“笨死了,咱们家又没死人,贴什么白色。”

三丫皱了下眉,扭头看向苏成,“要不公子给咱们画两幅画贴上!”

苏成咽了下口水,突然想起国宝来。

虽然人家是黑白色,可那一团肉,不知道多招人喜欢,于是,让三丫铺纸、磨墨,几个人围在书案上,开始画黑白萌团子。

二皇子去世这消息,传得挺快。

苏成这边画了好几幅熊猫图,甚至,孙嬷嬷带着三丫和二喜,按照苏成的画,也剪出了几个小熊猫的可爱窗花,贴到了门窗上。

可偏偏,四太太还没派人来通知他们,倒是顾二带着蓉姐儿来了。

蓉姐儿是来苏成这边取衣裳的,原先做的两身喜庆的,过年已经不能穿了。

不过李氏在裁新年衣裳的时候,还给特意给他裁了两身,去书院穿的常服,因为他现在正是身体的时候,把衣裳做的大,如今遇上这事,刚好把这两身拿出来,给他改小点。

到路上遇到了顾二。

两人年纪差别大,可蓉姐儿也能说,又长得小巧可爱。

很是讨人喜欢。

顾二见苏成这边的路实在不好走,索性将她给扛了过来。

远远的蓉姐儿就瞧见院门上挂着两只素色的灯笼,奇怪道:“哥哥这是知道了?”

苏成这小院里的福字啊,喜字啊,还有灯笼,原先都是她让人贴的,因为苏成回来的晚,她怕苏成这边常时间不住人,再加上大雪,屋里到时候又潮又冷,便早早带上过来收拾了起来……

待苏成回来时候,小院已经收拾的妥妥当当。

此刻,见他们将灯笼都换了,门上的大红福字早就掀了下来,不禁有些奇怪。

顾二笑道:“我就说吧,你哥哥消息灵通着呢!”

蓉姐儿皱了下小巧的鼻子,喃喃道:“可这里,明明没有其他人的脚印呀!”

大雪下了这么多天,若真有人过来通知,脚印肯定十分明显。

苏成住的远,如今雪又大,扫洒的下人便不太尽心,像园子里和这些不经常过人的地方,是很容易积雪的。

苏成这边统共才一条路,雪面上干干净净,除了一排整洁的脚印外,并无其它。

说明,苏成这边顶多有两个人出去过。

怕还是去厨房那边拿吃食。

顾二没听清她哼哼了句什么,只当她趴在肩上不舒服,便给她调了个舒服的位置。

对身后的随从道:“上去叫门。”

站在门口等人的这点时间,一行五个人都被小院门口的灯笼给吸引住了。

姜黄色的灯笼上,用笔墨简单地画出几只或睡、或卧、或仰,嬉戏打闹的黑白团子。

顾二惊道:“这是食铁兽?”

他游学这几年,去过蜀地,据说那边的山里有,看着无害,实则凶猛地狠,据说当年是蚩尤的座骑。

可京城这边的人,鲜少有人见过这东西。

怕是顾二爷都不曾见过。

更别说,才多大年纪的小苏成了。

可苏成的字,他却熟悉的很,两人在一起住了小半年,苏成什么水平,他摸得一清二楚。

蓉姐儿则跟他表现不一样,欢喜道:“二哥,这是我哥哥画画的,我哥哥画得好吧!”

顾二差点被她激动的抓秃头。

抽着嘴巴道:“是画得挺好,就是字丑了些!”

“二哥这是嫉妒我哥哥,一会我要让哥哥多给我画几幅,我拿回去也挂我门上!”

蓉姐儿的话音未落,门就被苏成从里面拉开。

他望着门外的一大一小,开心道:“二哥、妹妹,你们来了!”

蓉姐儿挣扎着从顾二的背上往下滑,顾二急道:“小祖宗哎,你慢点,慢点,哎哟,我的斗蓬哎,这可是上好的狐毛!”

顾八知道顾二跟苏成住一起,索性就多寄了些皮子过来。

顾二一眼就瞧上了,雪白雪白的狐狸尾巴。

让人给他缝到了斗蓬上,如今被蓉姐儿滑下去的时候,揪了一把,比自己头秃都心疼。

苏成笑道:“二哥,我那里还有几块皮子,一会你挑一个吧!”

顾二摇头,“不用,你那些皮子,颜色都不好看!”

苏成:“……”

他二哥这颜控已经没救了。

乃至于,前几天听说三太太给他相了个扬州知府的闺女,论身份和地位,人家老爹比顾三爷还要高上一些。

可偏偏,他一瞧姑娘的长相,就回绝了。

苏成有点懵,见他唉声叹气感慨命运不公,像他这般浊世佳公子,为何至今还单身?

苏成:“许姑娘不行?”

顾二点头:“性子倒是不错,只不过相貌配不上我!”

苏成:“……”

直到许多年后,他家自命长着盛世美颜的二哥,与那位相亲时,微胖、长痘,甚至还眼睛不大的许姑娘,生了第六个孩子的时候,苏成才惊觉——

尼马,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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