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尚雪连着一段日子都安安分分的，就在苏拂衣以为这个事算是过去的时候，孙莉某天下工回宿舍就给她带了个噩耗回来。
苏拂衣捏着手里的名单，微微颦眉，“这是不是写错了？”
刘家村位于华国南方地区，在六月份的时候会进入雨季，村东那条河边是水稻田，为了避免水位上升漫进水稻田里，村里在四五月份的时候会安排人去挖出河底的淤泥，再修缮往年的引水渠，这个活虽然累，但是有十二个工分，是很抢手的一个活，村里人被安排到都只会觉得开心，但是不代表苏拂衣会因为自己名字在这批人里面感到开心。
“这种工作怎么会让我去？”苏拂衣上下扫了一遍名单，“为什么这四十个人只有我一个知青？”
孙莉皱着脸也是不解焦急，“我也不明白，以前这个事也没有落到过我们这些知青身上，别说女知青了，就算男知青也没有，我还特地去问了最早过来的那一批知青，也没人去挖过河道。”
她是真的替苏拂衣着急，她们来了这段时间她对新来的五个女知青都有了一定的了解，苏拂衣上一回工回来就得去一趟卫生处，林林总总拿回来了不少药膏，孙莉自己好几回看着她身上的伤都觉得触目惊心，别人都是活做多了手上都会长出一层茧，可苏拂衣的肉是越长越嫩。
挖河道的事根本就不是她能做的，而且苏拂衣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跟着一群大男人去挖河道算个什么事？虽然这群人里也不是没有女人，但是那些人都是村里做惯了农活力气不输男人的，苏拂衣瘦瘦弱弱的这么一个身板，怎么和她们比？
杜明秀晃到苏拂衣身边，扫了眼，抬手抽出名单，看完以后问：“这谁排的呀？孙姐？”
“这是村长安排的。”孙莉搓着手，“要不，我去找周哥问问？让他去和村长说说？”
孙莉说的周哥全名周千鹤，是68年下来最早的那一批知青，苏拂衣见过他几回，只觉得这人做事太偏了，也说不准这人到底算不算好人，他对她们新知青还是挺照顾的，但苏拂衣觉得这人的眼神太慎人，她曾尝试过打听他的事，没打听出来就算了，还得了他不轻不重一句“苏同志有事直接问我，别人转述难免会有出入”，苏拂衣被他这一句说的绕着他走了好多天。
“周、周哥不会去的，”这话是李嫣说的，她坐在床边看着她们，声音细细小小，“周哥昨天就知道这个事情了，他说他不会管的。”
杜明秀：“他怎么知道的？”
林然然：“你和周哥什么关系？！”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移开眼，紧紧盯着李嫣，李嫣瑟缩一下，手指绞着床单，眼眶发红，她咬着嘴唇，“他、他说是听刘宝珠说的……”
苏拂衣看她状态觉得自己也问不出什么，转身离开。
这个点了，周千鹤除了男知青宿舍也不会去别的地方，苏拂衣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做饭，动作流利漂亮，熟练的简直像是一个专业的厨子，虽然材料简单，也不妨碍他拿出一副要做满汉全席的架势。
“周哥。”
周千鹤余光扫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停下，在旁边的水盆里洗干净手，拿了毛巾慢慢擦干手上的水珠，“李嫣和你说的？”
“嗯……”苏拂衣点了下头，“这不关她的事，孙姐想让你帮忙，她阻止了一句，没说别的。”
“呵——”他轻声笑了下。
周千鹤长得很漂亮，虽说用“漂亮”来形容男人不恰当，但苏拂衣能想到最恰当的词就是“漂亮”，他从68年到现在已经在刘家村待了四年，整日劳作，可他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就如江南三月最温柔的那一场雨，举手投足都透着气度，即使身上军绿色的衬衫洗的发白、打了补丁，却不损他丝毫风采。
可就是这么一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带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时，你只会觉得想被一条蛇盯着，且这条蛇还“嘶嘶”冲你吐着蛇信。
“和她说的一样，我不会帮你。”
“我没想过你会帮我，”苏拂衣说，“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
“你不明白？”
“我明白什么？”
“刘宝珠喜欢霍擎，”他放下帕子，“明白了吗？”
还真是和他们一家子犯冲，苏拂衣无奈摇摇头，“明白了。”
“你知道如果你去挖河道做的不好会怎么样吗？”
“怎么样？……不就是没有工分。”苏拂衣笑了下，“还是周哥有经验。”
“没事就回去吧，”周千鹤看了眼天色，“你再待下去，又得有不少难听话了。”
“……谢谢。”
“嗯。”
从苏拂衣一走进他们院子田宇就看着的，不过当时苏拂衣眼里就写着“挡我者死”四个字，他没有上去讨不痛快，见她从厨房里出来面色好了不少，顿时挂起笑走过去，招呼道：“苏知青，过来找周哥有事啊？”
他旁边的季明安浑身一僵，起身回了宿舍。
“嗯，是有一些事和周哥说，”见他还要说什么，苏拂衣连忙先他一步说：“天也黑了，我要赶紧回去了，孙姐她们还等着呢。”
田宇表情有些讪讪，“行，那你注意点，天挺黑的，别摔了。”
“……好，”苏拂衣点头，然后离开。
田宇撇撇嘴，走回宿舍见着季明安坐在床上发呆，走过去撞了下他的肩膀，“你说，那些女知青怎么想的？平日里对着我们就跟眼睛长在头顶上，爱搭不理的，对着霍擎那个二流子上赶子扒着，这是觉得我们不如一个农村的泥腿子？”
“苏同志也没有眼睛长在头顶上，她人挺好的，”说这话的是隔壁床的赵远航。
“你知道什么？你个傻大个，你看谁都是个好人，”田宇挥挥手，“别谁你都在这给她说好话。”
“我怎么不知道了？苏同志平时对我们都挺有礼貌的。”
“和你说不清，”田宇目光转向季明安，“明安，你说呢？那女的是不是特别傲，眼睛长在头顶上那种？”
“……”季明安目光恍惚地盯着前面，没有说话。
“和你说话呢？你想什么？”田宇推推他的手臂。
季明安猛地站起来，把田宇吓了一跳，他拍着胸口，“你干嘛……”
还没说完，就见着他直接跑出去了。
“他干嘛去了？”田宇指了指门。
赵远航摇头：“不知道。”
“我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
“苏，苏同志——呼呼——”季明安双手撑膝，弓着腰，重重呼吸着。
这个点知青宿舍所有的女知青都在伙房里吃完饭，他这一嗓子刚落，所有人的目光奇奇落到了苏拂衣身上，好奇的、暧昧的、不屑的，还有旁边尚雪跟淬了毒一样的眼神。
“有什么事吗？季同志？”
“……”季明安指了指外面，“能，借一步说话吗？”
苏拂衣下意识要拒绝，季明安面上露出祈求神色，她顿了顿，今天她要是去了，对她和季明安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处，毕竟她现在和霍擎“处对象”，她婉拒道：“有什么事季同志就直接说吧，正吃饭呢。”
季明安张了张嘴，他是要脸的，做不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脸皮丢在地上让苏拂衣踩，他一路上想好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对着她摆了摆手，“没事，回了。”
来去都匆匆——
“苏拂衣，季明安为什么找你啊？”杜明秀搁下了筷子，都来了快一个月，她始终是吃不惯这里的饭菜，这哪里是吃饭，这简直是吞刀子，每吃一口她都觉得喉咙要被硌出血，“你不是在和霍擎处对象吗？”
苏拂衣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水，总算是把卡在嗓子眼的饼给咽下去了，她闻言摇头：“我也不知道，他不说没事吗？”
她轻哼了一声：“谁信啊？他不就是喜欢你吗？这人真是，明知道你和霍擎在处对象还敢来招惹你，也不看看他那个小身板，打的过霍擎那个大老粗吗？”
“你借他书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积点口德。”尚雪突然说。
“要你管？！”杜明秀翻了个白眼，“实话实说还不行了？我有没有胡说八道编一些话来污蔑他，我有什么说不得的？说起积口德，你还是劝劝你那位好朋友，一天到晚，一张嘴叭叭叭的，跟就她有嘴一样，瞧给她厉害的，她呀，也只敢欺负欺负李嫣那个受气包。”
刚在苏拂衣跑出去找周千鹤以后，林然然揪着李嫣骂了一顿，给李嫣吓得哭得直抽抽，饭也不吃，窝在被子里一直哭，孙莉劝了一会没用，只好给她留了晚饭，等她哭饿了再吃。
“我和李嫣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林然然说，“你还有完没完？刚和我吵半天还不够？”
杜明秀起身，理理辫子，睥睨她：“我乐意，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人，我就是要骂你怎么样？”
她轻飘飘看了林然然一眼，仰着下巴离开。
苏拂衣在心里默默给她点了个赞，厉害，比她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