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拂衣往后退两步躲开她快戳到自己脸上的帽沿,望了眼霍擎的背影,而后转开视线,否认道:“不喜欢。”
“这就最好,毕竟你和他那种人搅和在一起对你没什么好处。”
苏拂衣看过书,自然知道霍擎的身世和名声都不太好,但是她这种轻慢蔑视的态度让她觉得心里怪膈应的,于是她放下背上的背篓,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看她:“他是哪种人?”
“一个娘跑了爹死了,整日不好好上工,往外跑的二混子,”话里嫌弃意味十足,但她的眼神却还有些别的东西,“现在整个村里除了他和村南的胡瞎子,没一个住的黄土屋,嘁——我干什么和你说这些,你们这些城里来的知青也不会看得上他这么个混混。”
说完,背着背篓马尾一甩,转身朝着她娘给她指的那块地过去。
苏拂衣不在意地摇摇头,她看呐,整个刘家村最有钱的就是霍擎家了,书里面都说了,他十五岁那年父亲病死就一直在外面偷偷摸摸在黑市里卖东西,以前是从山上找一些野味野菜去卖,这几年下来,他做的都是给人买了又卖的事,比以前赚的多多了。
至于他为什么还住着那破烂的黄土屋还用说?村里人人瞧不起的小混混突然给家里盖了一个大瓦房谁不怀疑他?这年头,他的做的这事都能把命给他弄掉了,不然书里面霍擎怎么横的一个人,怎么会在听到风声以后收拾东西就跑?
不过,他有钱是他的事,她现在愁的是她这一双手,她蹲下身尝试着拔了一根草。
“嘶——”
整个食指指尖被割破,划了一条两厘米的口子,她想了想,走到村长媳妇面前,询问道:“阿……婶子,张叔那里是不是可以领手套?”
村长媳妇扫了眼她布满划痕的手,不耐烦摆了下手,“哪儿有怎么多手套?这么点事都不能做,怪不得要送你们来下乡,锻炼了你们,苦了我们,天天伺候你们这些少爷小姐。”
看来是领不到了,苏拂衣点点头,打算回宿舍找一块布裹一下手,再这么干下去,她这手逗得废了,这还有两块半的地呢。
见她要走,村长媳妇赶紧喊住她:“哎!你要去哪儿?地里活还没做完,你就这么走了我可一分工分都不会算给你的!”
“婶子,我就回一趟宿舍,马上就过来,”苏拂衣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说。
“你快着点,到时候没干完,还是一分都不给你算。”
这话就有些欺负人了,按照原本来说,本应该做多少得多少分,她这样无疑是辗着苏拂衣是个刚进村的新知青,欺负她没有靠山,苏拂衣也清楚这一点,沉默着点了一下头,然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娟子,她怎么就走了?”一个在地里拔草的老婆子见着苏拂衣走了,扬高声音问。
村长媳妇有些嫌弃地说:“说是要回一趟宿舍,不知道这些知青又要做什么妖,一个个的,烦得要死也懒得要死。”
“不过样子倒是挺好的,皮肤也好,瞧着比你家……”那老婆子见到她突然变了脸色就住了嘴没再说下去,知道她家刘宝珠就是她的宝贝疙瘩心肝肉,又画足添蛇地夸了刘宝珠一顿。
她越夸村长媳妇的脸色越难看,但是那老婆子是村里的老人,按辈分来算还比她大一辈,她不能把火气发在老婆子身上,就把火气发在了苏拂衣身上。
苏拂衣裹了手回来以后,就发现村长媳妇看她眼神比她刚走的时候还要厌恶一些,不过她没放在心上,默默把自己负责的三块地的草给拔完了,两只手疼的麻木了,反倒是没多少疼的感觉。
村长媳妇走过她拔草的三块地,想找些问题,却不想苏拂衣做的还挺仔细,比不少做惯了这个活的村里人都要干净些,但是做的好不好还不是她说了算,她吊着眼,“做的一般,五分。”
旁边看着的人闻言看着苏拂衣的目光都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但是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一句,苏拂衣也不知道“五分”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概念,何况她手里还有不少钱,对于公分多少并不在意,她点了点头,去张叔那里还了背篓,她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几间房也只有一个孙莉在。
孙莉她们那一批来的时间不短,已经开始接一些分更高也更重的活,孙莉今天也是因为带新知青才会跟着去做拔草的工作,她做得很快,临走还帮杜明秀和李嫣做了一些。
昨晚睡觉之前她们六个排了做饭的排序,为了照顾她们,孙莉是第一天做饭的,苏拂衣回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知青点外面的坝子里择菜,对她笑了笑,说:“这么早回来了?她们怎么样了?”
苏拂衣想了想,她离开的时候李嫣还剩半块地,估计是太累了,都没有力气哭,坐在田坎上直叹气,杜明秀就坐在李嫣旁边听她叹气,像是打算就这么晾着自己还剩的两块地,而本该是她们五人中做得最快的尚雪却只比杜明秀好了一些,还剩一块地,林然然和她差不多,她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她们应该会跟着其他人一起下工。”
“嗯,”孙莉点点头,继续低头择菜。
“那个……孙姐。”苏拂衣犹豫着喊了一声。
“怎么了?”
“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卫生处?”
孙莉放下手里的菜,打量她一遍,拿起她的手,“这怎么撞的这么大一块淤青?”
“不是这个,”苏拂衣轻轻揭开了手上裹布的一角。
孙莉看了一眼,倒抽了一口冷气,“你这怎么搞的?走走走,赶紧走,快让李医生给你处理处理。”
孙莉带着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走到了卫生处,苏拂衣看着那一间小小的屋子,再一次感慨虽然相差不过数十年,这日子差别真的太大,往日里她总嫌学校的医务室渣,校医是兽医,可是这么对比起来,学校医务室不知比这好了多少倍,她见着孙莉要陪她进去,想了想对她说:“你回去做饭吧,我已经记得路了,你要是陪我进去不知道还要花多少时间,到时候做饭迟了也不好。”
孙莉想到了杜明秀林然然还有从昨天哭到今天的李嫣,担心道:“你真的记得路了?你要是……”
“孙姐,别担心,我真的记得了,这里又不像城里那样把路修得弯弯绕绕的,”苏拂衣说,“别担心,我真记得了。”
“成,那我回去了。”
“好。”
卫生处的门大开着,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药味,她抬脚跨过门槛,抬眼时正好同霍擎对上眼。
他现在光着半身,皮肤偏古铜色,腰腹劲痩有力,腹肌上不知沾的是水还是汗,带着一股子色气,身材很好,看起来一点不比现代那些模特身材差。
“看够没有?”霍擎的声音有些沙,搔得苏拂衣耳朵一阵发痒。
现在若是随便换一个姑娘,估计现在都羞得恨不得转身就跑,可是苏拂衣就不会,她不仅不会,还看得坦坦荡荡,又看了一会,苏拂衣笑了下,“也就那样。”
说完,不理他,走向医生。
霍擎闻言不在乎的耸耸肩,也就那样?说得好像她见过不少一样。
李医生正在低头写些东西,听见苏拂衣的声音抬头看向她,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询问道:“怎么了?”
苏拂衣抬起手晃了晃,伸到他面前,说:“今天拔草伤到手了。”
李医生点点头,苏拂衣瞧着脸生,模样打扮一看就是新来的知青,这些城里来的学生们刚到乡里总会受些伤,他让苏拂衣把手放到桌上,他小心的解开了她的裹布,血渍已经半干,解开裹布的时候又把伤口再次扯开,苏拂衣两只手控制不住的发抖。
李医生见她模样,对着旁边的霍擎招了下手,“霍擎,你过来按着她的手,我待会要用酒精给她消毒,这么抖着可不行。”
霍擎没说什么,走到苏拂衣身边,微微弯腰伸手去握苏拂衣的手腕,在看到她称得上血肉模糊的手掌和青紫的手腕时目光闪了闪,手上下意识松了一些。
李医生拧开酒精瓶子,用镊子夹着一小团棉花,沾了酒精小心清洗她手心的伤口,苏拂衣紧紧抿着唇,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具身子娇弱就算了,连痛觉神经也这么好,她觉得现在自己不是在清洗伤口,而是把手直接伸进了油锅里,疼到眼前发黑。
霍擎离她很近,自然能看出她的痛苦,他突然缓缓靠近苏拂衣,温热的气息洒在颊边,苏拂衣瞪着眼:“你要做什么?”
“你觉得呢?”
“你离我远一点,知道流氓罪能要命吗?”
霍擎简直快忍不住笑出来,顶着这么一副漂亮脸蛋威胁人都是赏心悦目的,不过这老虎一看就是纸糊的,没什么杀伤力,他余光扫到李医生的动作,问:“还疼吗?”
苏拂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嗯?”了一声。
霍擎却直接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又走回到原来的坐的位置,苏拂衣这才看到他背上青青紫紫的淤青,想来倒卖的活也不好做,在这个年代做这些的都是些要钱不要命的,也不知道霍擎是惹了谁,被打了这一身伤。
手上微微刺痛的感觉拉回了她的思绪,李医生一边给她缠纱布一边嘱咐道:“这几天手不要碰水,也不要再下地做工了,免得你这手越来越严重,还有,以后每天过来换一次药。”
“好,谢谢李医生,”苏拂衣说,“多少钱?”
“一块钱。”
“好,”她下意识去摸口袋,然后想起自己出门时候并没有带钱在身上,有些尴尬地看着李医生,不好意思说:“我明天过来换药的时候把钱给你行不行?”
这时候,霍擎突然从旁边走过来放了一块钱在桌上,然后对她说:“记得还我。”
苏拂衣盯着那张皱巴巴的一块钱看了一会,拒绝道:“还是……”
“这卫生处可没有赊账的前例。”霍擎说。
苏拂衣闻言也不再纠结,“那我明天还给你。”
“嗯。”
“那李医生,我先回去了。”
“好,”看着苏拂衣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医生把桌上的一块钱收回抽屉里,“你今天怎么发了这个善心?就你这一毛不拔的个性,居然有帮女同志付账的一天。”
霍擎否认:“我这可不是帮她付账,我就是借给她,她要还的,我又不是什么土财主,哪里有钱给别人?”
要不是看见她手腕上的伤,他连钱都不愿意借给她。
“你不怕她不还你?”李医生问。
“不怕。”霍擎回答的很果断。
这倒是,李医生也只是开个玩笑,这些女知青都要面子,为了这一块钱得罪上霍擎也不是什么好事,他低下头继续写东西。
没听见霍擎又低声说了一句,“她不是那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