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游何许人也?
十峰长老中最心思叵测、喜怒无常的一位,不喜法器,不近女色,一天到晚窝在六峰的妖园里,折腾那些可怜的小妖。
妖园外一圈土壤全部是深沉的暗红色,每日都有血肉模糊的小妖从那里被人拖走,掷入后山,土层被鲜血渗透又被清扫,清扫后再次渗透,如此循环往复,妖园门前的小路都比其他部分凹陷一层,远远望去像一条暗血涌动的沟渠。
峰中有传言,说谢子游每日要生吞十枚妖丹,来保持极快的修行速度。
也有人说,谢子游最喜欢活剥妖皮,听它们凄惨嚎叫,又将小妖的四肢砍断,等血液流干,再挂在枝头风化,作为收藏。
流言蜚语向来三人成虎,穿越后的谢子游又从未替自己辩解,加上原主在此事上的确无情,一来二去,大家都以为那就是真相。
小仆惧于主子的心狠手辣,向来谨慎小心,生怕自己一步走错,被下令拖走剥皮。
可刚才,他失手打翻果盘,实在是因为……太过震惊。
小仆记得谢子游兴冲冲地去了妖园,这才未曾通告,推门进屋。
但万万没想到,谢子游屋内……竟然有人。
而且是个美男!
还是个裸男。
更是个……妖。
小仆跪倒在地,仓皇磕头,眼前却不断浮现方才无意中瞥见的一幕,极具冲击性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
半果的少年身材高挑,背对着大门,背脊绷出流畅的线条弧度,阳光被窗棂分割成斑驳的小块,如大片细碎的星芒,点缀其上。
他转过身时,露出俊美如刀凿斧刻的五官,剑眉斜挑,眸色微讶,阳光从窗棂洒入,扫过他英挺的鼻梁,落在光洁面颊上,蒙上一层柔光。
小腹的肌肉轮廓并不明显,却隐隐能感觉到极强的爆发力,仅在腰间围一块浅色绸缎,修长的双腿从绸缎下方延出,皮肤是英气的小麦色……上面遍布着缕缕细长伤痕。
那本是谢珩遭遇雷劫留下的伤痕,此刻旧痂已褪,新肉呈现略为细嫩的肤色,如一道道细纹,在背部和胸膛上纵横交错,像极了……鞭痕。
小仆心中滴血。
没想到六长老还有这种特殊癖好……不,不对,他一直以来捂得严严实实,不为人知,肯定是所有知情之人都被悄无声息地灭口了!
糟糕,死定了!
他吓得厉害,背脊止不住地战栗。
匍匐在地,连连磕头,牙关紧咬,嘴里隐隐涌出一股腥味。
耳中渐渐传来一串脚步声,连同细微的摩擦声,如同锦布从地面拖过……是了,那少年生着一条性感的蛇尾。
明明恐惧到颤抖,小仆的思绪却忍不住发散,下意识心想,谢长老真是会玩,这样的妖物大概比那些娇滴滴的狐媚子更有劲道,但面前这妖物显然野性未褪,长老不怕被反噬吗?
这时,他听见头顶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没关系,起来吧,游……长老不会怪你的。”
小仆微微一颤,头埋得更低。
长老不会责怪……有没有搞错,你说了哪里算数?
你只不过是一只自身难保的妖物啊!
想想之前那些血肉模糊,从妖园拖出去的小妖……是了,长老喜欢剥皮,肯定是想遮掩自己的癖好,不愿让人看到妖物身上留下的痕迹!
自以为相通了一切,小仆愈发胆颤心寒,对面前的谢珩也隐隐产生一丝怜悯。
可惜,这么俊美的人……马上就要被剥皮了。
谢珩哪里知道这人都在想些什么,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这家伙如此害怕谢子游?
他的游游分明善良又可爱!
“起来吧。”谢珩又重复了一遍,停顿片刻,问道,“谢长老现在在哪里?”
美酒佳酿从碎裂的瓷瓶中淌出,浸湿小仆的粗布衣衫,他却依旧不敢抬头,只颤声道:“长老他在……妖园。”
“妖园在哪儿?”
小仆低声道:“在半山腰处,山峰的西北面。”
说完这几句话,见谢珩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小仆渐渐又变得胆大起来。
他低着头,只能看到少年劲瘦的小腿,墨玉色尾巴欢快地在身后轻摇,不断从两腿间晃过,留下一道虚影。
……奇怪。
小仆心想,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听闻“妖园”二字却面不改色的小妖。
不,非但面不改色,面前这人甚至显得很欢快。
可见他一身鞭痕,长老对他明明非常苛刻……
小仆心头一颤,不敢细想了。
他跪在地上,慌乱地用手去捧瓷器碎片,全然不顾锋利的碎片边缘是否会划伤他的手指,还有滚落一地的青枣,葡萄,依旧热烈绽放的红色月季花……
“咳咳!”
小仆耳中突然传入一串虚弱的咳嗽声。
他下意识抬起头,却见面前的少年骤然变得脸色苍白,一手扶住红木桌边缘,身躯连晃,摇摇欲坠。
阵风忽过,卷起门帘,谢珩瘦削的身躯浮现一抹突兀的薄红,淡淡的,尤有不断扩张之势。
“……仙师没事吧?”小仆本能道,“可是有哪里不适,需要我去传报长老?”
谢珩却猛然挥了挥手。
“没事,你先下去。”他嗓音清朗,尾音却带一丝微不可查的颤音,坚决道,“东西放在那里,不用收拾了。”
小仆迟疑道:“可是……”
面前的少年妖族却态度果断,锋锐剑眉紧紧皱起,不容反对地对小仆摇摇头。
谢珩身上的古怪色泽仍在延伸,逐渐由淡变深,红至深处,又隐约向墨色转移,整个人宛如刚刚从热汤中捞出来,诡异得很。
矫健的小腿止不住地打颤,滚滚汗珠从下颚滴落,溅在小麦色的健硕胸膛上,划出数道鲜明的水痕。
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闪过,小仆瞳孔顿缩。
早听说民间权贵玩弄小妖,有诸多折腾人的器物,难道,长老也在这小妖身上……
他即刻住嘴,深深垂头,再不敢往谢珩身上瞥去半个眼神。
小仆面颊微红,含糊地道了声“遵命”,脚下生风,飞速朝外撤去,仿佛身后有猛兽追赶,迟走一步便要送上性命。
还不忘帮谢珩仔细地拉上门帘。
“咣当!”
门帘拉上的刹那,屋内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如有细小器物坠地,谢珩颀长的身影亦消失不见,门帘飘荡,只能隐约望见桌椅床榻模糊的暗影。
小仆瑟瑟地想,他果然猜对了,那妖物不知带了什么刑具,早已支撑不住,自己刚离开,那小妖便摔倒在地。
幸亏他离开得早,否则撞见长老小宠的媚态,还不得被六长老挖掉眼睛?
小仆刚松了口气,后怕地拍拍心口。
突然门扉被人拽开,阳光骤然倾洒,清新的空气伴随料峭寒风呼啸而入,纤瘦的身形出现在门前,一脚踏入门内,一边不悦地冷哼一声。
“你在做什么?”
赫然是谢子游。
谢子游去妖园一游,不但无功而返,还被满园血腥气和腐臭味熏得几欲作呕。
他一边在脑海中痛骂原身心狠手辣,为自己未来一段时间都要扮演这样一个角色而哀愁不已,一边又为没找到谢珩而心灰意冷,此时正值精神低谷,又见小仆在自己屋内鬼鬼祟祟,不似正形,开口时便带了几分威严。
小仆刚逃虎穴,又入狼窝,登时吓得心跳骤停。
他眼前一黑,“扑通”一声软倒在地,哀嚎道:“长老饶命啊!”
……
谢珩之所以让小仆快走,自然不是因为那人脑补的乱七八糟的理由。
而是因为——他要变回原形了。
谢子游随手留下的小阵,胜在道法精妙,却没有蕴含太多的玄力,此时谢珩体内地妖力受到冲击,本能地以排山倒海之势重新压过来,缺乏长久支撑的另一股能量力有不逮,遂很快被妖力吞没。
由人形重新化为小蛇时,谢珩“啪叽”一声,从半空摔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他扑闪着小翅,勉强从地上歪歪扭扭地飞起来,望着四周骤然高大的屋内摆设,无奈地长叹口气。
如果多来几份玄力,或者玄力的供应能持久一点就好了。
但也没关系,谢珩心想,他可以用屋内的笔墨写下名字,再叼着去找谢子游。
但没料到,小蛇刚刚飞到半空,门帘外便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以及一声胆颤心寒的“长老饶命!”
谢珩:“……”
糟糕!
找纸笔、磨墨显然来不及了,游游马上就要进屋。
空荡荡的铁笼就摆在桌上,阵法泯灭的微弱波动还在屋内飘荡,游游必定第一眼就能发现自己已经挣脱束缚,下一步必定是将自己重新抓起,看管得更严!
怎么办?
小蛇焦虑地在半空旋转,目光从屋角到顶梁一一扫过,在被扯到地面的锦被上迟疑片刻,又失望地收了回去。
可事态紧急,谢子游似乎对小仆斥责了两句,道一声“退下”,旋即步伐沉重,步步逼近,薄帘飘舞间,隐约可见翻飞的宽大袖袍,以及少年清隽的眉眼——
小蛇的慌乱突然停滞。
他浅灰色细瞳朝地上瞥去,紧紧锁在一地狼藉上。
青枣圆润,葡萄剔透,酒香氤氲勾人醉,上面静躺着一支月季。
枝干鲜绿,花瓣娇嫩,曼妙多姿,漂亮的色泽浓烈而鲜艳,静静斜倚在酒酿之上,如幽静碧湖中飘荡着一捧火苗。
作者有话要说:谢长老今天也被迫好兴致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