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凝视着沉默不语的清孝,眼里渐渐泛起泪光,低声道:“我知道,你和我生活在一起很累…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当初又何必一定要我醒过来呢?这样…这样我很难受。”
他的声音听来并不激愤,甚至连抱怨都没有,只是平平静静地叙述一件事实而已,却让清孝的身躯不自禁地摇晃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堪承受似的。
于是他立即收口,带着一丝疲倦的微笑,道:“但我总是依你,一直依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除了你,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相信。那么,你要记着来看我,否则,否则…”
说到这里,他哆嗦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噎住了,半天没有说出来。清孝紧张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了,小羽?”
羽直瞪瞪地看着他,目光却似越过了他而看着前面不知名的某个地方,神情恍惚地道:“你要记着来看我,你不能不管我,否则…否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恨你…”那神情象在梦游,说出的话也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那人茫然地盯着前方,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他对着虚空温和地抱怨,清孝心头一震,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什么念头闪过,但转瞬即逝,来不及捕捉。
就在这一怔神的时间里,有护士进来将活动病床上的羽推走。两人紧握的手松开了,羽没有紧攥不放,清孝也忘了应该用力握住传递过去一份力量。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房间空空荡荡的,漾着一股死气。他愣了两秒钟,快步追了出去。他走得那么急,仿佛在追赶天边的风。
外面非常明亮,虽然是白天,每一条走廊仍都开着灯。空气漂浮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人们来来去去,表情或木然,或痛苦,或烦乱,亦有耐心微笑的白衣天使,但没有一张面孔,属于他爱着的那个人。
只这么一刻工夫,他竟然失去了对方的踪影!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仿佛被全世界的人所遗弃,形单影只,无人理会。
他开始奔跑,在狭窄的走廊里奔跑,无暇理会人们惊讶的眼光,头脑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他必须找到那个人,否则一切都完了。
他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怪念头,却无端端地觉得这一定会发生。前面的人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浮木,也是他和过去联系的最后一条通道。
只有在对着那个人的时候,他才可以微笑着对自己说:啊,原来你的生命并不完全是笑话。他慌乱地奔跑,灯光那么亮,他却有盲目的感觉。或者正是因为灯光太亮了,他才会看不清前路。
周围人影憧憧,他却如此孤单,象从噩梦中醒来的小孩,急切地要找一个依靠。
不需要多坚强,不需要多牢固,只要在他的身边就好。但那人在哪里呢?那个总是温顺地依偎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为他做这做那的人在哪里呢?
那么多条通道,到底哪一条可以找到那个人?他满心烦乱,头晕欲呕,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片刻,忽然失笑,他真是晕了头,羽要去哪里,他怎会不知道?那地方原是他要送羽去的呀。
果然,才转过两个转角,他便看见那护士推着羽走进电梯,电梯的门正徐徐合上。那人的身影眼看就要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清孝心狂跳起来,急得大叫:“不…”
他飞跑过去,但已经迟了。望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清孝停下脚步,沮丧到无以复加,模模糊糊地感到那将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却在这时,叮咛一声,门开了。只见羽别扭地支着上身,右手使劲地按住电钮,仰面看着他,眼里满是欣喜的笑意。
看着那张微笑的面容,清孝的心里也顿时明亮起来。他笑着跨进电梯里,道:“你走得好快,我都快赶不及了。”他极为自然地扶着羽躺好,扶着活动病床的栏杆,低声道:“我陪你去。”
羽轻轻地嗯了一声,朝他身边靠过来,本想去握住清孝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悄悄地把手缩了回去。
清孝没有留意到那个小动作,他只是紧握着栏杆,注视着电梯上方不断变化的数字。金属的质感和身边人的存在让他稍微安定了些,但心中仍有那种模糊的危险之感。
他不确定危险究竟来自于何方,前路又会通向哪里,他只知道自己仍在一步步前行,而爱人就在身边。
这想法给了他一点安慰,昏沉沉的头脑也似乎清醒了一些,这时门开了,他推着病床走出电梯,看见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面色发白,仿佛有些畏惧外面的天光。“小羽?”
他低声询问。他听到一个安静而简洁的回答:“我很好。”停了停,又道:“当然,有一点点紧张,这是正常的,我可以克服。”
这回答驱逐了他心底残留的疑虑,他不觉微笑了:“好的,我知道你可以。”
他笨拙地伸出手想去拍拍羽的肩表示赞许,不料对方正好坐起身来,那只手便尴尬地停在空中。
清孝呆了一呆,不确定这是巧合还是对方有意避开,却听羽低声道:“你要上班吧?那就快去吧。见医生而已,我可以应付,你不用这么麻烦了。”
那脸上的落寞让清孝的心疼了一下。他正想说话,已有人过来,将他们领入心理医生的办公室。
来之前清孝已经查过有关资料,那医生在业界出名的好口碑,只是学术成就不及阿尔贝,发表的世界级论文少了许多,而理论部分正是清孝不在意的。
这次见面爱德华也没有让他失望,白皙斯文,笑容温暖,举止得体。他温和地询问,羽一一作答,说话清晰而有条理,从头到尾都没有看清孝一眼,更没有投来求援的目光。
清孝在一旁看着,羽表现得这么完美,本该是高兴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隐约的不安。爱德华似乎察觉到了,起身打开了音箱,柔和的乐声随即充溢了整个房间。“你的朋友显然没有任何问题。”
爱德华微笑“你们显然太过紧张了。他只是心情不好,事实上我们都常常心情不好。”这句话出口,他看见羽双肩顿时绷直了,两眼紧张地看着爱德华,一副屏息以待的样子。
那种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虽然自己也同样很紧张,但似乎让他担心的并不止是这一点。
爱德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眼光来回了几次,忽然笑道:“他当然是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羽长长地舒了口气,冲着清孝微微一笑,进门后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向清孝,目光竟似有几分骄傲的意思。
清孝不觉苦笑,他并没有那么乐观,很多心理医生这么说只是为了宽慰病人,取得他们的信任而已。
果然,那医生话锋一转,便道:“当然了,有那些经历总是会有影响,长期呆在屋子里也不好,多交些朋友或许是个好主意,你愿意和我聊聊吗?”
羽怔了怔,嘴唇有些发白,右手握住病床的金属栏杆,没有立即答复。
爱德华笑得温和:“你经历了那么多,难免有些改变。但你可能夸大了这些后果,你想不想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你的臆想呢?或许并不是那么糟糕?”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伴随着轻柔的音乐,颇有些蛊惑人心。但羽还是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爱德华并没有生气,笑着摇摇头道:“你看你的肩膀绷得太紧了,只要放松下来,就会觉得其实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我是不认为你就有精神问题,或者身体被怎么完全改造过了,说实话这种实例我还没有见过呢。
人的精神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又异常强悍,很多我们以为不可承受的事情,但时间一久就会慢慢淡化…”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羽忽然道:“我不想知道。”
他自从进屋一直表现良好,有一句答一句,绝不多口,此时突然有些失礼地打断爱德华的谈话,倒是让爱德华和清孝都小小地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体究竟被改造到什么地步,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羽直直地看着爱德华,平心静气地又重复了一遍,唇角慢慢浮现出一丝奇怪的笑意,道:“不过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很愿意配合。”
爱德华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再度微笑:“喔,和你谈话真是愉快。那么我们开始吧。”清孝坐在休息室的长凳上,呆呆得注视着对面墙上的装饰画。
他已经这么呆看了快一个小时了,心还是乱得出奇。爱德华告诉他把羽留在这里就可以了,但他还是不愿离开,最后对方只好委婉地提醒他要给羽做全身检查,请他回避,于是他便回避到了休息室里。
他说不出为什么不想走,潜意识里那种不安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再三回味着羽回答爱德华时脸上那丝奇怪的笑容,心里恍惚有种预感:…只要明白了那笑容的含义,他便可以知道那不安的源泉。
“对不起,我不想知道,我的身体究竟被改造到什么地步,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那人淡淡一笑:“不过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很愿意配合。”“你觉得我是一个精神病人么?”
那人疲倦地笑了笑,眼里一片冷寂,象失去温度的炭“但我总是依你,一直依你…除了你,我本来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可以相信。”
清孝吸了口气,十指插入发间,感到些微刺痛。有病自然该看医生,自己瞎弄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所以送小羽来的决定应该是没错的吧?他在心里嘀咕。
他原本是个极为自信的人,但营救羽的事情进行得一直不顺利,找工作处处碰壁,现在连一向疼爱他的导师也离他而去,信心几乎崩溃,自我感觉走入死角,即使接受教授的建议找到专家求助,心中仍然充满疑虑。
清孝闭上眼睛,脑海中回放着羽回答医生询问时的样子。对方的镇定自若实在令他吃惊,但他记得那张苍白的面容,太阳穴上那根淡蓝色的血管在微微跳动,表明那人的内心并非如他所见的那般平静。
记忆往前推,那奴隶不安地抚摸着脖颈的项圈,就连睡觉时都有一只手搭在那金属圈上面。他看不过眼:“小羽,做手术去掉那个项圈吧,不让那个混蛋影响你一生!虽然有一点点危险…”
脖子上的纱布一层层揭开,露出下面的丑恶疤痕,连他都看不下去,羽的神情却很镇定,仿佛那些伤疤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却在手术后自己靠近的时候,表现出意料之外的孱弱…
“即使我这样求你,你还是要扔下我吗?…如果你真的不想要我,当初又何必一定要我醒过来呢?这样…这样我很难受。”
那人怔怔凝视着他,眼里渐渐泛起泪光。清孝霍地惊跳起来,门依然紧闭着,他不管不顾,劈劈啪啪一阵狠敲。“先生,你不能这样,里面在检查…”
女秘书惊慌地劝解。“不行,我得带他走。他不喜欢这里,现在我知道了。”
他喃喃地道,猛地退回一步,撞开了大门,惊得房间里的人都停下来呆看着他。但更为吃惊的是清孝。只见羽四肢被扣在活动病床上,下体暴露在外。
一侧放在一个古怪的电子仪器,连接出几根导线,一根深入在他的后穴之中,还有两根扣在他的分身上。
爱德华的手正放在那电子仪器的开关上。清孝的闯入显然是打断了某项正在进行的实验,在电流的刺激下,羽的分身已经昂扬起来,在他人的眼皮底下丢脸地滴出了透明的液体。清孝只觉得头脑轰的一下,干涩地道:“你在做什么?”
爱德华冷静地关掉了电源,道:“如你所见,我在给他做检查。经历了那些事情他可能变成了受虐体质,我要做的是测试一下他是否只能通过肛门刺激才能勃起。”
清孝闭了闭眼,握紧了拳头,道:“谁给你权利做这种实验?你就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下体,用电流来刺激…”
他说不下去了,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爱德华不悦地道:“我提醒你注意你的言辞。这里只有我和我的助手,是你冲进来打断了测验。
这是医生在给病人进行正规体检,不使用电流刺激,难道用身体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