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开门进去,随手将那个纸条扔进垃圾桶,放下包,脱掉外套,换鞋子,进卫生间洗脸,然后抹上面霜,进卧室。

  卧室的空间较大,因为她把两室打通之后重新装修了,这样一来就宽敞许多,感觉呼吸也通畅不少。里面的摆设倒很简单,不过是床、衣柜、电话、电脑桌和电脑。电视机、影碟机、音响全无。门窗等材料是由国外运来的,隔音效果甚好。有时她想要暂时忘记外面的世界,只须关上门,不看报纸,不听广播,不开电脑就行了。对面是一模一样的公寓,从十三楼的位置望出去,感觉很像是在照镜子。

  极目所见均是冰冷的玻璃金属大厦,这多少让她有些悲哀。如你所知道的,当一个人的物质得到全部满足之后,精神上总是特别空虚。假如这个人还特别敏感的话,是很容易走火入魔的。

  风萍曾经就是这样一个人。

  有一段时间,她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趣,自幼便习以为常的歌舞宴会令她厌倦,娱乐方式也不见得新鲜。至于年轻人之间脸红心跳的爱情嘛,呵呵,她得到的实在太多,也太容易了,通常她所遇见的十个年轻男性里有七个会对她直接表示爱慕,另外三个则委婉曲折地暗示好感,只是方式不同罢了。

  她读过经济、金融、文学等众多专业,没有一科是念到结业的。她不知道念这些有什么用。她有专门的顾问团,每个人都是行业里最最顶尖的人才,她每月支付他们七位数的薪水。而她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大肆挥霍财富,然后静静地等待死亡把她带走。

  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直到有一天,她遇到安悦生。

  安悦生。她喜欢他的名字,安,悦,生,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喜悦。多么美好的名字,那时候的她……

  丁零零……

  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吓了她一跳。

  她转身离开窗口,先看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才接起来,怎么?

  对方深谙她言简意赅的作风,直接切入主题,西部来电询问您是否有空出席下个礼拜的学校落成典礼,另外他们坚持要以你的名字给学校命名。

  不必了。

  我已经代为拒绝。

  呵呵!她撇了一下嘴角,略显疲惫地摁住太阳穴问道,我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对方回答得十分干脆。

  门前冷落车马稀,我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风萍不由得苦笑起来。

  如果要这样算的话,让我们来看看您在英国的居所近期收到的邀请……啊哈,未来的一个礼拜里,您有五份宴会邀请,另有来自时尚界、文艺界等联会主席们的亲笔邀请函,还有……

  还是算了吧!

  您已经淡出圈子,他们依旧始终如一地送来请柬,从不落下一次。嘿嘿,如今谁要是能将您请出去,到场的宾客必定与有荣焉。

  我亲爱的矮人大叔,你今天吃了多少颗巧克力?风萍真心笑起来。

  一颗也没有。大叔非常严肃地回答她,我亲爱的苹果小姐,刚才的事您决定了吗?我可是日理万机。

  最近不想走动……风萍近乎撒娇般拖长声音。

  我明白了小姐,请您下次做善事时不要冲动,我们有专门的慈善基金会。矮人大叔说完正准备挂机,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吸了口气,哦,我差点儿忘了。小姐,前几天得到消息,近期将有一批古董在圣罂市拍卖,里面有一只明朝初期的梅瓶,初步估价在三百万左右,您要是有闲情逸致的话,不妨去看看。

  好的。

  风萍笑应一声,挂断电话,顺势躺到床上,不想动弹了。侧身看到床头镶嵌的镜子里自己的脸,黑眼圈依旧很明显,心里头一阵懊悔啊,真是何苦来着?

  可是,青春这东西根本是无法挽留的,时光迟早会把它带走,任何努力都徒劳无功。要是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没有体验过的,或者说体验机会不多的,大概就是和几位同事一起熬夜加班出成果,这过程对她来说多少有种成就感和参与感。

  她读过很多科目,但最拿手的却是不曾系统学过的服装设计。若是抛弃与生俱来的家世和背景,作为一个普通人,她唯一能赖以生存的也就剩这点手艺了吧,丝毫不比他人高明。

  风萍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几年前,当她还是那种情感上比较敏感的萝莉,还在自寻烦恼地执著于人生、命运、活着的意义等这一类连哲学家也没办法给出标准答案的思考时,她的家庭教师站在精神的高度鼓励她去体验生活,体验一种自给自足、自力更生的生活。

  炳辰则说,我们完全不需要这样做,我们生来就是注定享受的,世人不论是大谈民主自由,还是抨击富人的奢侈挥霍,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想过上我们这样的生活。倘若易地而处,他们恐怕另有一套宏伟大论,这种事情我们见的难道还少吗?

  炳辰很少对她这样长篇大论地讲话。他每日忙于花天酒地,以及和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鬼混,所以,她那时候连他也看不上眼。她只看到他放荡轻浮的一面,忽略了他也是一名毕业于英国名校的高才生,以至于后来她用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去证明炳辰其实是对的。

  她迷失在生命旅途中的某一段。

  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这个错误犯得比较早,她还相当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修正,然后再重新来过。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那段经历终究是不同的。那是她生命中最初最纯的爱,故而也就显得格外难忘。

  比如这幢位于樱花街1108号的白马公寓,比如樱花街上的服装批发商场,比如第一次见到安悦生的新月广场,比如楼下那辆路线烂熟于心的218路公车……有一回,她去谭记面馆还遇见过他,西装革履的和一行人去了隔壁那家酒店。那家门面装饰得金碧辉煌,看起来比较气派,如今他身份不同了,自然要讲究排场。

  当时她只有一个感想:金钱或权势,男人终归还是要占一样的。男人的气度实在太需要这两样东西来打底了,不信你看安悦生……

  第三章时薪四百万的约会天价

  风萍再一次被电话铃声叫醒时,天已经全黑了,对面的灯光自玻璃窗反射到室内,光线极其微弱。

  她一边拿起电话,一边开灯。

  话筒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中音,我打扰到您了吗,亲爱的女王陛下?

  君浩?风萍夹着电话坐起身来,扒拉两下头发道,你搞什么鬼?

  陛下,方君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故意的克制,我知道不应该为个人私事再三打扰您,可是……

  风萍打断他,方君浩,你搭错了哪根神经?

  方君浩的声音越加凝重,陛下,臣在回禀很严肃的事情。

  风萍拿出撒手锏,懒洋洋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一年带我们去翠明湖捉鱼,害我差点儿溺水的人是你吧?

  一提到这件事,方君浩就忍不住冒火,再也扮演不下去了,咬牙切齿道:我怎么知道你会那么蠢,戴了救生圈还能溺水。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被老头子带走,学那该死的酒店管理。啊,翠明湖,我年少的梦……

  酸死了。

  我要去搞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