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晚上,艾千雪把燕破岳约到了军营外的操场上。
操场上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我要走了。"
如果是在以前,听到艾千雪这突如其来的话,燕破岳一定会一蹦三尺高,可是现在,他却只是略略挑了一下眉角,就那么直直凝视着艾千雪的眼睛,他在等着她的解释。
内心激流涌荡,却能面沉似水,不动如山。大队长没有看错,燕破岳你果然能成为一名最优秀战地指挥官,而且我坚信,你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将来的成就,远不会仅止于一个'始皇特战小队'。"
月光倾洒下来,在艾千雪的皮肤上蒙了一层晶莹的质感,让她看上去,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朦胧的美感,那精致得仿佛得到九天诸神祝福的面庞,美丽中隐隐透出一丝落寂,让燕破岳都看得心脏微微一跳。
艾千雪的声音很低,很柔,一如她和燕破岳初识时,那小白莲般的温婉可人,"我已经向上级递交了申请书,希望能离开'始皇特战小队',我原本就是一个女人,呆在一线特战部队并不合适,我想很快,上面同意申请的批复就会下达。"
燕破岳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干而生涩:"为什么?"
我一直认为,自己够强大,只要我愿意,象我这种集美丽、智慧和力量于一身的女人,能做好任何事情,而且不会比任何优秀的男人差一丝半毫。"
艾千雪抬起双手,望着她那双纤细而美丽的手,低声道:"你看到了吗,我的双手在发颤。过了这么久,一想到那场血战,想到那两发劈头盖脸砸下来的炮弹,还有被炸得死无全尸的孤狼,我的双手就在发颤。"
她的手,真的在轻轻颤抖。
我平时双手并不会颤抖,可是一看到你,就会变成这样。"
就算燕破岳再沉着冷静,遇事不动如山,这一刻也不由瞪大了双眼,伸手揉着鼻子苦笑起来:"不会吧,我有这么恐怖不?"
我一直以你为参照物。无论你变得有多强,在我的意识中,你都是那个被指导员罚站,站在办公大楼前,和萧云杰一唱一喝说相声的新兵。既然你燕破岳都能做到,那我艾千雪当然不在话下。直到一个月前,整支'始皇特战小队'面对生死存亡挑战,你与坚攻坚力挽狂澜,我只是远远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如果我们两个人生死相搏,也许你还没有动手,你身上那股不断积累的杀气,就会让我丧失正面对抗的勇气。原来我只是一只坐井观天,自以为是的井中蛙罢了。"
燕破岳几次想要开口,但是最终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他真的是太了解艾千雪了,这个女人,美丽强大而又骄傲,如果用谎言去安慰她,反而是最大的污辱与残忍。
以孤狼的敏锐和反应速度,她完全可以在炸弹落下来之前,冲进那个岩洞。像她这样的王牌狙击手,早已经预测了战场上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并做了各种准备。在战斗结束后,我一合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孤狼临死时看向我的眼神,我一直在想,人不都是怕死的吗,为什么在生死关头,她放弃了自己,而选择救我。"
说到这里,晶莹的泪花,已经在艾千雪那双犹如暗夜星辰般美丽的双瞳中渗出,并迅速聚集,无声的在她那精致而美丽的脸庞上,划出两道细细的泪痕。在皎洁的银色月光下,她看起来,说不出来的凄艳。"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孤狼在整个军营中,只有你一个朋友,也只有你一个兄弟。她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保住了兄弟女人的命,所以她看向我时,脸上的表情,才会那么无悔和欣慰。"
燕破岳呆住了,他真的呆住了。巨大的信息,象海潮一样猛撞过来,让燕破岳的大脑,都有了片刻的呆滞。说对艾千雪没有好感,那百分之百是骗人的,但是作战作战再作战,始终游走于生与死的边缘,让他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个问题。
这一次,是孤狼为了救我而战死沙场,一个大家都认为,有资格冲击当代狙击手排名榜前十名的狙击手,就这么死了。"
艾千雪在泪眼模糊中,望着燕破岳,轻声道:"那么下一次,我再遇到危险时,要用谁的命,来换我的?是萧云杰,还是你?!"
燕破岳终于明白,为什么艾千雪要离开,为什么艾千雪的战后创伤综合应激综,是一看到他,就双手轻颤了。
她从来没有向他表露过什么,但就象她刚才说的那样,她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就是因为太害怕在战场上拖累他,失去他,她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已经无法再继续呆在"始皇特战小队",和燕破岳并肩作战了。
而这个理由,让燕破岳即心酸,又悲伤,又快乐。就是在这短短几分钟时间里,他就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所有的智商,在这一瞬间,仿佛都变成了负值,燕破岳伸手搔着脑袋,嘴唇嚅动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他自己应该大嘴巴把自己活活抽死的话:"我一直搞不清,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喜欢萧云杰,还是两个都喜欢,却把我们当成了弟弟。"
艾千雪不再流泪了,或者说,她已经被气得忘记了流泪。眼前这个家伙,要没心没肺混帐十八级到什么境界,才能在一个女孩子向他道别加表白时,说出这样的话?!
终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燕破岳试图补救:"其实,其实……萧云杰也喜欢你……"
艾千雪眼睛瞪圆了,这个家伙说出这句话,是要拒绝她吗?!
不,不,不对……"燕破岳竟然结巴起来:"是,是,你,是你喜欢萧云杰!"
嗯?!"
艾千雪已经柳眉倒竖。
是,是,是,是……"
燕破岳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捂住嘴巴,将自己差一点说出口的那句会要了命的"是我不喜欢你"给硬生生按了回去。
看着燕破岳同时按住口鼻,因为缺氧脸色都开始涨红,却依然不敢松手,生怕再说出什么意外之言的模样,在艾千雪的眼睛里,海波一样的轻潮还在荡漾,就已经被笑意填满。
在手忙脚乱的燕破岳身上,她依稀又看到了那个有点青涩,有点稚嫩,和她交手打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大男孩。
艾千雪走前两步,拉开了燕破岳捂在鼻子和嘴上的手,旋即又踏前半步,在燕破岳还没有明白她想干什么之前,她的嘴唇,就已经落到了燕破岳的嘴唇上。
也许是一种雄性的本能,燕破岳下意识的伸出舌头,在艾千雪的嘴唇上轻轻舔过,他尝到了淡淡的苦与咸,那是艾千雪眼泪的滋味。可是旋即,将销魂噬骨的柔软与馨香混合成的滋味涌上心头,燕破岳大脑中再次陷入一片空白,他下意识的伸出有力的双臂,一把死死搂住艾千那纤细而充满爆炸性力量的腰肢,把她整个人都带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在本能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用力吮吸,而至怀里的女人,发出不胜负荷的低声浅吟。
然后……
熟悉的天旋地转,熟悉的"啪"的一声闷响,当燕破岳终于回过神来,他又被艾千雪用一记漂亮的过肩摔,像个麻袋似的甩到了地上。
艾千雪居高临下瞪着燕破岳,她的脸颊红得就象是十月的柿子,仿佛伸手一掐都能掐出水来,艾千雪气愤愤的瞪着燕破岳,但是她的嘴唇都被燕破岳吸吮得微微红肿,让她的目光怎么看也缺乏杀伤力,反而象是刚刚陷入热恋的女生,在向喜欢的男孩撒娇。
燕破岳下意识的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再次回味了一下那种销魂噬骨的滋味,他果不其然的看到,艾千雪的脸更加的红了,"你这个小混蛋!"
燕破岳不解又无辜的眨着眼睛,大概,好象,貌似,是她老人家主动说喜欢他,主动走上来亲吻他的吧,怎么最后反而他成了小混蛋被摔倒在地,艾千雪姑奶奶倒象是吃了大亏似的?!
艾千雪柳眉倒竖,"很委屈是不,你的手放在哪儿呢?!"
燕破岳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右手,不,他的右爪,竟然不知不觉间,攀上了女神胸前那少儿不宜的,呃,那个,啥,而且看他手指的动作和那个啥的形状,他在无意识中,爪子捏得那是相当的卖力!
燕破岳的脸,也红了。他讪讪然的收回右爪,在嘴里小声加小心的解释了一句:"嘿嘿……纯属本能,其实,我都没发现我这么大胆,也没有记住是啥感觉。这个……没记住,您老人家就当没发生过吧。再说了,是你先对我展开了突袭,我只是……呃,自卫反击罢了。"
艾千雪真的无言了,还他娘的自卫反击,已经是"始皇特战小队"的副队长了,这个家伙,怎么还好意思这么耍无赖?!
松手站起来,艾千雪随意踢了燕破岳一脚,"起来,我还有话对你说。"
燕破岳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连身上的土都没有拍,就对艾千雪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虽然知道这个家伙,至少有八成在耍宝,一个开怀的微笑,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在艾千雪脸上涌起,她终于又感受到了原来那个,让她喜欢的燕破岳,而不是现在那个喜怒不动于色,仿佛天塌下来,都能登高一呼应者如云的"始皇特战小队"副队长。但是笑容刚刚露出,想到为了救自己而战死沙场,甚至是死无全尸的孤狼,悲伤的情绪又涌上心头。让刚刚从艾千雪脸上绽放的笑容,又随风而逝。
但是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一系列小小的波折,两个人的心,却贴近了。
无论是我,还是大家,喜欢的还是那个开心起来会放声大笑,不高兴了就会嘟起嘴唇,一个人就能拎着一门自动榴弹发射器,扛着几十发炮弹,满山遍野乱跑的燕破岳。"
艾千雪望着燕破岳,柔声道:"我知道,你当了副队长,身上的压力太重太重,你想学郭嵩然和赵志刚那样,成为大家可以全心信赖的领袖。可是你想过没有,大家能接受你当副队长,除了你在战场上,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更因为你是大家熟悉的人?如果就连你都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么大家又如何去保存'始皇特战小队'?!"
燕破岳沉默不语,他在思考着。
不要变得太快,不要变得太陌生。大家不但需要一个队长,更需要一个熟悉的同伴,陪同他们一起战胜失去太多战友的悲伤与彷徨,重新强大起来。"
艾千雪伸手轻轻抚摸着燕破岳的脸,似乎想要籍着这个动作,将燕破岳这个人,永远的镌刻进自己的内心最深处,"你也不要劝我留下。如果有一天,你累了,乏了,又找到了新的接任者,可以放下身上所有的重担,放心离开'始皇',去找我。让我们可以像普通的男人和女人那样,谈一场恋爱,吵吵架,赌赌气,逛逛街,看看电影。"
艾千雪踏前半步,再次在燕破岳的嘴唇上,留下了轻轻的一个吻,"答应我,等你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不再是'始皇特战小队'的副队长,不再有这么多的压力与伪装。我还是喜欢原来的燕破岳,那个有点傻,有点呆,开心起来会放声大笑,执拗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燕破岳。我可以等你,但是,当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时,没有变回曾经的'他',我会拒绝你的。"
艾千雪走了,只留下燕破岳一个人,坐在军营的操场上,望着头顶那轮银色的圆月,在静静想着什么。任由夜晚的露水,打湿了他身上的军装。
不知道坐了多久,燕破岳突然跳了起来。他在操场上连翻了十四五个跟头,依然是脸不红气不喘。
在这一刻,燕破岳仿佛脱掉了一层无形的外衣,又仿佛刚刚摆脱了一个心灵的重负,他长长吁出一口闷气,对着头顶的圆月张开了双臂,做出了雄鹰展翅飞翔的动作。
我成不了郭嵩然,也做不了赵志刚。我不会面对强者卑躬屈膝,也不会面对弱者趾高气昂。我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我努力接近自己的梦想,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我即不伟大,也不卑微,我就是我,燕破岳,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燕破岳!"
也许只是一种巧合,也许是心有灵犀,也许是冥冥中一种难解的缘,回到宿舍后,就一直静静坐在窗台边,看着同一轮银月的艾千雪,唇角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不是看到燕破岳因为突然到来的权力与责任,变得太过厉害,她会选择一个人静静的走开,而不是向燕破岳吐露心声。
这个男人是够聪明,他没有发现自己的感情,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心无旁鹜把所有的专注力,都集中到了对力量的追求上。也就是因为这样,燕破岳才能在短短四年时间里,从人才济济的"始皇特战小队"崭露头角,成为所有人信服的强者。
随着他越走越远,他的眼界在越来越高,他的心胸越来越广,在他累了,乏了,愿意停下冲锋的脚步,用悠闲的心态去打量路边的风景之前,爱情,对他而言太过奢侈。所以,在两年的时间里,他们明明彼此欣赏,彼此喜欢,相互的关系,却一直停留在"战友"和"朋友"层次,再无寸进。
别了,不断让我惊奇的大男孩。"
艾千雪轻抚着自己的唇线,那里仿佛还停留着刚才拥吻带来的压力与热度,"很久以前,我就找萧云杰问过,知道你曾经有过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也知道你们之间,有过几分暧昧,你还亲口喂她喝过酒。象你这样的男人,要么根本不动心,一旦真的动了心,就会一生一世海枯石烂。所以,在我临走前,我要把你姐姐留在心中的影子和阵地,全部扫掉,再插上我艾千雪的旗帜!"
说到这里,艾千雪自嘲的笑了笑,"对不起了,未曾谋面的刘招弟,我不但占据了地利优势,更对你不宣而战,可谓是占尽便宜心机用尽。爱情是自私的,这句话,还真是没有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