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些心思特别细腻的老兵,从燕破岳刚才的喊话中品出了一丝不同……燕破岳喊的不是新兵营的士兵集合,而是在喊新兵营的兄弟集合。也许这些新兵能在三分钟内重新集结在一起,就是因为他们真的想成为燕破岳最可信赖的兄弟!
“十公里外,刚刚发生了一场雪崩,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指导员的老娘,还有他的女人,都被压在了下面。”
燕破岳的话,犹如石破天惊,震得每一个人心中轰轰作响,但是他们毕竟是接受了三个月集训的士兵,还能保持平静,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哗乱。
“有人告诉我,雪崩后营救被埋人员的黄金时间是十五分钟;指导员李强不想自私地让士兵为救他的亲人而冒生命危险,他告诉我几百个人一起去挖掘,很可能会引发二次雪崩。”
燕破岳加重了语气:“她们是军属,她们被压在积雪下生死未知,如果说她们被放弃营救,有什么错,那就是她们有一个当了军官的儿子,喜欢上了一个够高尚,可以当活雷锋的军官!在新兵营时,指导员天天对我们说,作为士兵要以保家为国为己任,连自己的老娘都保不住了,还他妈的保个球家!如果今天我们放弃营救指导员的亲人,那么下一次,轮到我们的亲人时,又能指望谁去救?!”
说到最后燕破岳已经是放声狂喝,全场士兵一片肃然。
“你们有五分钟时间去寻找一切你们认为用得到的营救工具,五分钟后重新集结,逾时不到者,视为自动放弃。”燕破岳对着面前的一百一十二名士兵,深深弯下了腰,“人道立场,拜托了!”
一百一十二名新兵用奔跑的速度散开,冲向了他们认为可以找到合适工具的方向,而燕破岳和萧云杰就站在军营操场上静静等待。
几名纠察匆匆赶至,纠察队长放声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燕破岳的回答非常简洁:“救人。”
“你们得到谁的命令了?”
“没有。”
看到已经有新兵重新在燕破岳面前集结,纠察队长厉喝道:“立刻把人全部解散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不行。”
“你知道在军营中煽动哗乱,会受到什么惩罚吗?”看着新兵们手中拿的各种工具,纠察队长也隐隐猜到了燕破岳的目的,但是他的语气依然严厉:“你别忘了,军法无情!”
燕破岳终于回过了头,他凝视着纠察队队长的眼睛,右手大拇指向自己一挑,又点点自己心脏位置:“可是人有情。”
就是在这个时候,越来越多的新兵重新集结回来,在他们的手中拿着铁锹、锄头、簸箕,甚至是水桶等工具,现在他们看起来与其说是一支军队,更不如说是一支杂牌工程队。
最让周围那些老兵震惊得几乎说不出来话的是,解散时还是一百一十二个人,五分钟后重新集合时,人数非但没有少,反而看起来更多了。不但有刚才没有听到哨声的新兵在知道事情后跟着一起加入,甚至就连一些老兵也拿起工具,站到了这群菜鸟的中间。
“你如果现在下令解散,最多只会关几天禁闭。”
纠察队长放缓了语气,但是他说的内容,却字字如刀:“如果你还坚持把他们带出去,我不会阻拦,可你必须清楚,一旦踏出军营大门,事件性质就会产生变化,你身后的士兵会被批评教育,而你很可能会把自己送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
听到这个词,燕破岳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旦他被送上军事法庭,哪怕最后被宣布无罪释放,他在军营中的前途也会彻底消散,任何一支部队,任何一个上司,都不会接受和喜欢上过军事法庭的刺头。真那样的话,他又应该如何回去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又如何去完成超越自己父亲的誓言与梦想?!
但是一次深呼吸之后,燕破岳脸上的犹豫就消失了:“如果我现在因为畏惧军法而选择见死不救,将来我上了战场,又能谁敢保证,我不会因为畏惧死亡,而做了逃兵甚至是叛徒?!”
纠察队长深深地望着燕破岳和在燕破岳身后集结的连队,他肃然挺立,对着燕破岳诚心诚意地敬上了一个军礼,然后侧开身体,让出了燕破岳通往军营大门的路,燕破岳狠狠一挥手,放声喝道:“新兵连,跑步前进!”
“等等!”
在右翼突然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燕破岳和纠察队长一起霍然转头,五六个军人一起快步走了过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他走得虎虎生风,肩膀两杠四星的大校肩章,在瞬间就映亮了所有人的双眼。
在这个时候,竟然是师长刘传铭亲自赶过来了。
刘传铭只是扫了一眼,就将目光定格在燕破岳的身上,看着燕破岳肩膀上那代表第一年入伍新兵的肩章,再看看他身后排成四排,数量已经超过一百五十,而且数量还在缓慢增加的连队,刘传铭脸上露出凝重:“名字,军职。”
“燕破岳,炊事班放羊的!”
听完燕破岳的报告,就算是以刘传铭的喜怒不形于色,眼角都不由跳动了一下。身为新兵喊上几嗓子,就能硬把已经解散的新兵营士兵聚集起九成,这样的人竟然被分配到炊事班放羊?!
但是刘传铭并没有多做迟疑,他放声喝道:“拿酒来!”
师长身边的勤务兵将随身携带的水壶交到了刘传铭手中,刘传铭将水壶递给了燕破岳:“烧刀子,正宗的北方烈酒。”
燕破岳接过水壶,一仰脖子就狠灌了一大口,然后将水壶……挂在了自己身上。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怪异,师长勤务兵更是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这小子也忒无耻了吧?!
“燕破岳。”
“到!”
刘传铭凝视着燕破岳的双眼:“把人给我活着带回来,成功了,将功折罪;失败了,两罪并罚!”
燕破岳挺直了身体,猛然放声狂喝:“是,保证完成任务!”
目送燕破岳带着新兵连跑出军营,身边的参谋长提出了异议:“遇到雪崩进行道路疏通和人员营救,部队一向是交由道桥连来做,这些新兵没有接受过极地营救训练,也没有合适的工具,让他们冒失闯入雪崩现场,很容易引发二次雪崩,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
说到这里,参谋长压低了声音:“还有,那小子的行为,怎么说都是军营大忌,老赵你这样给他开了绿灯,这个影响相当不好。”
“作为一支戍边部队,我们不怕敌人太强,就怕自己在和平环境中,被安逸磨平了斗志。有点刺头没有关系,遇到危险的时候敢冲上去拼命就是好兵,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能挺身而出登高一呼,他就是我刘传铭的菜!”
刘传铭深深吸着冰冷的空气,又慢慢把它们从肺叶中吐出去,如果在平时,这样的深呼吸足以让年过五十,见惯人间冷暖,早已经学会了从镇定从容态度面对一切风雨的刘传铭恢复平静,可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股火热的气息却在他的胸膛里翻滚不休,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热血沸腾,恨不得天塌下来自己一个人冲上去顶住的年轻时代。
这个燕破岳,不但点燃了新兵们的热血,就连他这个老兵,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想到这里,一个大大的笑容,混合着骄傲与自豪,突然从刘传铭的脸上绽放:“我们这些老兵,可不能被刚进军营的新兵给看扁了,是时候给这些新兵们,上一堂震撼的教育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