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

作者:春衫冷

婉凝却摇了摇头:“不是叶铮好不好,是颖珊喜欢的——不是他那样的人。”

虞浩霆听她这一句显是话里有话:“原来她是心有所属了,那叶铮就麻烦了。你觉着,叶铮跟那人比,怎么样?”

“我说不好,不一样的。”

“这人我认识吗?”

婉凝避开了他的目光,站起身来:“我不能说。”

“那就是我认识了。你不用告诉我是谁,你只跟我说说这人跟叶铮有什么不一样,我好叫叶铮死心。”

“嗯——”顾婉凝踌躇了片刻,道,“颖珊说,那人是‘矫矫庄王,渊渟岳峙’。”

虞浩霆沉吟了一下,继而摇头轻笑:“原来她喜欢的是唐骧。那叶铮真还差得远。”

婉凝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骆颖珊毕业以后就去的眉安行辕,她能认识的人,当得起这八个字的,只有唐骧。况且,骆颖珊性子爽朗,要是喜欢别人直接告诉叶铮就是了,她不说,必然是因为这人有她不能说的缘故。”

“其实她跟唐骧连话都没说过。”顾婉凝这几天也颇替骆颖珊犯愁,“我们在锦西的时候,她说起来就挺难过的;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她最好就是嫁给叶铮。”虞浩霆闲闲说道,要不是因为他的心肝宝贝跟着操心,他们这些男男女女的事,他才懒得理会。虞浩霆想着,忽然眸光一闪,放软了声气对顾婉凝道,“宝贝,那你以前有没有想过——喜欢什么样的人?”

婉凝看也不看他,答得飞快:“我没有。”

“我可不信。你们女孩子从小听故事就是王子公主灰姑娘,致娆那丫头——说不定牙还没长齐,就一心想着要嫁给小霍了。你怎么会没想过?乖,你告诉我,我保证不吃醋。”

婉凝被他说得莞尔,却不肯松口:“我真的没有。我们该出门了吧?”

“说完再走,来得及。”虞浩霆笑着把她拉到沙发上,“我听听我还差多少?”

“我不要。我说了你要笑我的。”

“怎么会?”他话一出口,神情就一本正经起来,静静看着她明艳剔透的侧影。

婉凝飞红了两颊,长长的睫毛都垂了下来:“我的良人在男子中,如同苹果树在树林中。如羚羊或小鹿在香草山上。”她的声音像晨起的露水悬在早春二月的豆蔻梢头,“良人属我,我也属他。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笑靥微微,如风中花蕊。

所罗门的歌,是歌中的雅歌。他应该想到的,她小时候最先读熟的多半就是《圣经》。他该早一点想到的。如羚羊或小鹿在香草山上。他在百合花中牧放群羊。她想的是这个,可那时候,他给了她什么?他忽然有一丝难过,如果一切退回到原点,他一定能让她先喜欢上他。

这世间浮生千变,力所不能及的事,错过了,也就错过了;可是能做到的却没机会去做,才真正叫人觉得惋惜。

“这是《圣经》里的。”她见他不答话,柔柔一笑就转了话题,“我在德雅念书的时候,专门有修女督着我们念《圣经》,幸好我小时候看过。有个嬷嬷顶喜欢点我背诗篇:‘你出你入,耶和华要保护你,从今时直到永远。’其实我都不信……”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打断了她的话:“《雅歌》我记得不准,第一首是怎么开头的?”他不愿意让她察觉他难过,她和他,还有眼前,还有以后,他再不会错过什么。他这样一问,顾婉凝更是赧然:“我不记得了。”

“我好像记得几句,不知道对不对……”虞浩霆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两句,不等她躲避颈侧温热的气息,就去解她腰下的旗袍纽子。

“哎……你干什么?你不是要去……”

“叫他们等着。”叶铮这小子运气未免太好,看来他还要再努力一点才对,要是九月份之前他不能解决这件事,她可就要回去念书了。

骆颖珊还是低估了叶铮这个人无赖的程度。

早上一开门就见一个小勤务兵拎了五六样早点杵在外头,不请自进摆了半桌,说是叶参谋让他送给骆秘书的。她还没来得及连人带东西给打发走,跟她住在一起的译电员樊楚洁就笑嘻嘻地拈起一个汤包小口咬着,跟那勤务兵打听:“哪个叶参谋啊?”

她压着怒气下楼,那无赖居然就等在楼下:“你去哪儿?我送你。”

“我去医院。”

他也真就跟着她去了医院,她以为过了今天她就再也不用看见这人了,谁知他一见了医生就是嬉皮笑脸地谎话连篇:“大夫,我老婆跟我赌气要‘处理’了这孩子,您可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不能跟着她瞎起哄。”说着,脸色凛然一变,“要是我们家这孩子有什么闪失……”蓦地把一只勃朗宁拍在桌上,“那就真得一尸两命——加上您的了。”

手术是做不成了,回去一开宿舍的门,五颜六色的礼物盒子堆了一桌,上头居然还有一捧粉红色的玫瑰花。叶铮拎拎这个,掂掂那个:“其实男人追女人也就是这么回事,咱们就算是加快点儿进度吧!你喜欢的就留着,不喜欢的就给你同屋那个樊……算我送的也行。”

骆颖珊强迫自己做了两个深呼吸,镇定一下情绪:“叶铮,那天的事就这么算了,行吗?你又不喜欢我,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叶铮低着头笑道:“你不是也不喜欢我吗?那咱们俩正好般配。”

“你?!”

“行了,你也别跟我闹了。你不就是惦记着唐骧吗?你叫他一声‘叔叔’他都受得起。”叶铮想想就觉得别扭,昨天虞浩霆跟他说,这件事骆颖珊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人家早就心有所属了——“这个人你还真比不了。”

他偏不服气,结果虞浩霆一说是唐骧,他也泄气了,他拿什么跟新任的参谋次长比?可他能娶她,唐骧能吗?能也是娶她做小的!她想“处理”了他的孩子给别人当小老婆,她做梦!再说,除了肩膀上差几颗星,他有什么不如唐骧的?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了,他非娶了她不可。

“我现在是不如他,可再过二十年,我叶铮未必就不如他。”

骆颖珊眼中轻鄙之色一闪而过,低低道:“你就是不如他,再过二十年你也不如他。”

这句话听得叶铮搓火,欺近她身前轻佻一笑:“你跟他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如他?”

骆颖珊脸色煞白,抓起手边的一个盒子奋力朝他丢过去:“滚!你给我滚!”

叶铮见她恼了,也懊恼这个时候不该调戏她,索性堆出个最温柔欢喜的笑脸来,“哎,你别生气,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这人就是嘴不好。”说着,随手拿起件东西塞到她手里,“来来来——你砸我,千万别客气。”

骆颖珊把手里的东西砸在他身上,几乎要流出眼泪来,她怎么会招惹了这么一个浑蛋呢?

“走,你马上走!现在就走!”她不管不顾地抓着桌上的东西往他身上砸,叶铮只是笑嘻嘻地一动不动,等桌上的东西扔完了,转身倒了杯水端过来:“累了吧?喝点儿水。一会儿咱们接着来。”

骆颖珊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突然间胸口翻涌,“哇”的一声干呕起来,叶铮连忙揽住她坐下,小心翼翼地在她背上拍着,“你这个……是正常反应吧?”见她的反应平静了一点,又把水递给她,“要不,咱们再去医院看看?”

骆颖珊茫然捧着水杯,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早就知道,她喜欢的人是等不到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碰上这么一件莫名其妙的事。不该是这样的,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叶铮把她揽在臂上,耐着性子劝她:“你说女人嫁人图的是什么?不就是要男人有担当有前程有面子,事事疼你顺着你,将来不在外头养小情儿。我保证这些我都有……呃,最后一条没有啊……”他说着说着,就看见从骆颖珊眼里大滴的眼泪一颗接一颗滚了出来。他认识她这么长时间,还头一回见她哭,叶铮也有点儿慌了,想去抹她的眼泪,又不敢,“你别哭,哎,你别哭啊……来,你砸我……”

叶铮编谎话的本事可谓一流,没两天参谋部上下一大半人都知道,他跟骆颖珊在眉安行辕一见钟情,之后又求着总长大人把人家调到江宁来结婚。他见了骆颖珊一口一个“珊珊”,不光叫得骆颖珊犯恶心,连郭茂兰这些人都跟着犯恶心,合着原来骆颖珊的孩子是他的。一班人正商量着怎么让他请客,就见叶铮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晃了进来,也不和他们打招呼就趴在了桌上。

郭茂兰心下好奇:“你这是怎么了?”

叶铮满眼的受惊过度:“刚才珊珊她爹来找我了。”

郭茂兰一怔:“到这儿?”

叶铮可怜兮兮地看着郭茂兰,每一个字里都透着心虚:“就是医务处的骆孟章。”

汪石卿的车子开到官邸楼前,正碰上卫朔和郭茂兰站在门口,“总长呢?”

郭茂兰笑微微地抬了抬下巴:“总长在教顾小姐开车。”汪石卿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了望,只见草坪那边一辆敞篷车开得极缓:“是ford的新车吗?颜色倒别致。”

郭茂兰点头笑道:“还是您有眼力。这车是总长亲自定了色卡寄到美国去的,说是比着爱丽舍的macaron调的颜色。昨天刚送来。”

他们说话间,那车已开近了,奶油绿的车身配着叠起的乳白顶篷,确实像块西点;只是虞浩霆一身戎装坐在里头,总让人觉得有些怪。等他从车上下来,蹲在后座的syne立刻兴高采烈地跳到了前头,跟戴着白色宽边小礼帽的顾婉凝挨在一起,画面就和谐多了。只可惜还没等它适应新座位,就被虞浩霆拎了回去:“卫朔,你来。”说着,回头对顾婉凝笑道,“我说了不算,什么时候卫朔说你学好了,你才能开出去。”

“总长,邺南的演习,我恐怕得跟您告个假。”汪石卿的语气里带了轻快的笑意,虞浩霆见状倒也猜出了几分:“私事?”

“结婚。”

虞浩霆打量了他一眼,点头道:“你早就该成家了。不过,怎么选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