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

作者:春衫冷

邵朗逸又翻了翻手里的信,说道:“既然推不得,那就应了吧。不过,事关重大,仓促之间要全面铺开未免有难度,总要先找个地方试一试。”

“那就让他们先去陈焕飞那儿。”虞浩霆道:“旧京是重镇,昌怀基地上个月刚从欧洲买了批飞机回来,况且,陈焕飞的伯父也是监察部的委员。”

汪石卿听了,低低一笑:“我们答应得太容易,反而叫他们疑心,不如先叫人跟他们闹一闹,拖些日子,我们再卖给孟公一个人情。”

虞浩霆点头道:“你这就去办吧。下楼的时候要是看见小霍,叫他上来一趟。”

“你找小霍做什么?”邵朗逸一面笑问,一面提了风炉上滚开的水,烫过茶船中的杯子,自去冲水醒茶。他刚沏好一盏,虞浩霆便端起来呷了一口,赞道:“邵公子冲茶的手艺可是越发好了。”

邵朗逸眼中笑意闪烁:“你跟我装什么?你也就能喝出点茶叶的好坏罢了。别说冲茶的功夫,就是水的好坏你都未必知道,还不如小霍。”

虞浩霆搁了茶盏,轻声道:“周汝坤也该收拾了,这种人我懒得理会,我想叫小霍去。”

邵朗逸笑道:“这样的事你有多少人能做,还用得着他?”

“他去年在北边那么久,霍伯伯面上不问,心里不知道怎么着急呢。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说也得在江宁待一阵子,我给他找点事做,总比让他闲着又闯出什么祸好。”

他正说着,就有人敲了两下,推门进来,正是霍仲祺。

小霍走进来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情形,不由撇了撇嘴:“你们两个人躲在这儿清闲自在,也不叫着我,让我在下头被人逼着看牌。”

邵朗逸递过一只茶盏给他,笑吟吟地说:“你要是不乐意,谁能逼你?”

霍仲祺接过来品了一品:“致娆那丫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要是不顺着她的意思,你怕什么她就说什么。”他说着,却见邵朗逸和虞浩霆都暗笑不语,连忙转了话题,对邵朗逸道,“你沏茶的水这么轻,是化的雪水吗?”

邵朗逸点了点头,霍仲祺又呷了一口,却摇头道:“你也是个附庸风雅的。你冲的铁观音虽说是乌龙茶,发酵却轻,再用这样浮的水越发飘了。栖霞必然有从栌峰取的山泉,你搁着不用,偏去浪费旧年的一场桃花雪。”

邵朗逸含笑听了,却只看着虞浩霆,虞浩霆轻轻一笑,却是一脸的无所谓:“茶是我要喝的,水也是我想起来的,你们都是高手,只我是个牛嚼牡丹的,好不好?”

霍仲祺将茶盏放回案上,对邵朗逸乐道:“难得有一样四哥认栽的事情,今天这茶你沏得倒是值了。”说罢,又问虞浩霆,“你们叫我上来什么事?”

虞浩霆道:“你这次总要在家里待一阵子,正好我有件事要你帮忙。”

霍仲祺听了,略一沉吟,说道:“四哥,我想去旧京。”

“我还以为你打算回沈州的。”虞浩霆奇道,“你怎么又想起来要去旧京了?”

“我……”虞浩霆一问,霍仲祺便迟疑了,几个谎话托辞都摆在嘴边,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去骗虞浩霆,只好含糊其辞,“我有点儿私事。”

他这样一说,连邵朗逸也有些讶然,和虞浩霆对视了一眼,笑道:“你离了旧京都这么久了,还有‘私事’?”

虞浩霆见霍仲祺的神色竟有些慌乱,想到他前番离家出走的事情,倒不愿意逼他:“你的事情急吗?要是不急就先帮我做件事再走。”

霍仲祺正心绪烦乱,听到他这一句,连忙点头:“四哥你说。”

“周汝坤这个人不能再留了,你跟叶铮想个法子料理了?”

霍仲祺想了想,促狭一笑:“好,我尽快。”

虞浩霆正要开口,外头忽然有人敲门,却是郭茂兰的声音:“四少,谢小姐找霍……”他话还未完,便听谢致娆在门外娇声问道:“小霍,我们要去文庙街看灯会,你去不去?”

原来她之前叫了丫头来问,没见到霍仲祺便被郭茂兰打发下去了,谢致娆等得不耐烦,索性便自己上楼来找。

“致娆到底是长大了,懂得先敲门了,真是给我们面子。”邵朗逸说着,走过去拉开了房门,谢致娆一见是他,甜甜一笑:“三哥哥,我不耽误你们的公事,我只问问,你们待会儿要不要去看灯?”

邵朗逸让着她进来,笑道:“我们去,小霍不去。”

谢致娆已径自走到霍仲祺身边,“为什么?你要干吗?”霍仲祺苦笑着看了邵朗逸一眼,“我有事情,四哥有要紧事交给我。”

谢致娆看了看虞浩霆,娇声道:“浩霆哥哥,今天是十五,你就放小霍一天假吧!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如叫谢致轩去,反正他也闲着,他还做过你的侍从官呢。”

虞浩霆不理会霍仲祺求救的目光,点头道:“我的事情不急,你和小霍去吧,你们好好玩儿。”

谢致娆拉了霍仲祺出去,邵朗逸才笑着问道:“小霍去旧京有什么‘私事’?”

“不知道。”虞浩霆淡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大概猜得出。”

“哦?”

“我猜是他中意了什么人,霍家不肯。我去沈州的时候,小霍问我,这一辈子我最想要的是什么?”

“你怎么说?”

“我说什么无所谓,你猜他想要什么?”虞浩霆说着,方才的笑意都退了下去,眼中现出一抹怅然,“他说,他这人没什么志气,他只想,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邵朗逸将冷掉的茶倒在茶船里,笑道:“这可不像小霍的话。”

“他当初是在家里惹恼了霍伯伯,才求着我去的沈州,如今又突然要去旧京,他到底闯了什么祸,他不说,霍家的人也不说。这个情形,还能是什么事?”

“那你由着他去旧京,岂不是跟霍伯伯过不去?”

虞浩霆在沙发上斜斜一倚,淡然道:“你不觉得小霍这两年转了性子吗?他大约也是难得遇见一个真心喜欢的,就算不能真的白首不离,眼下多一刻两情相悦也是好的。”

他说着,唇边掠过一丝苦笑,“我不好,也想让别人好,不成吗?情关难过,就叫他去闯一闯。过得去,是他的本事;过不去,也让他长长见识。”

邵朗逸又重新滚水沏茶,轻叹了一声:“你这么替他着想,怎么偏要算计我?”

虞浩霆懒懒瞟着他:“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邵朗逸悠然道:“他要美人,你要江山,还剩下什么给我?”他转过脸笑谓虞浩霆,“无非是,且将新火试新茶——也少不了你们的。”

说着,递过一盏茶给他,却见虞浩霆眼波渺渺,有些失神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江山?”

邵朗逸一怔:“那你跟小霍说的是什么?”

虞浩霆目光一凛,起身笑道:“平戎万里,整顿乾坤。”

刚一开学,顾婉凝就收到了欧阳怡的信,说是申请了美国的学校,要出国去读书。她之前听欧阳怡说了卫朔的事,又是吃惊又是心疼,欧阳怡对卫朔有好感的事她早就知道,却没机会先去探一探卫朔的口风。欧阳怡后来每次给她写信,都会提到卫朔,字里行间都是绵绵情意,她看在眼里,还暗自替欧阳怡开心,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这段日子我总是沉陷在自己的心事里。元宵那晚,我和姐姐去看灯会,满眼流光溢彩的热闹却总掩不住我心底那一点固执的寂寞。我有时候甚至忍不住会想,也许我会比他的妻子更能令他幸福呢?这样的念头有一丝一毫都会让我羞愧,甚至觉得可耻。我想,一个崭新的环境也许能让我更快地忘记,从自己的困顿中解脱出来。听说,佐治亚州气候宜人,还有美丽绵长的海岸线。”

顾婉凝反复看了信,深深一叹,豁达如欧阳,也会这样纠结于感情事。她提笔给欧阳回信,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快活一点,来掩饰深重的失落。宝笙死了,欧阳走了,安琪家里不许她和自己来往,她回国三年,不过是这几个朋友,这样快,就彼此零落了。

“顾婉凝,楼下有人找。”

她的回信刚写了一半,隔壁宿舍的董倩忽然探头进来,笑嘻嘻地同她打招呼。

“呃——知道了,谢谢你!”

顾婉凝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纳闷,若是学校的女同学,上来找她就是了,梁曼琳过完年一直忙着拍戏和结婚的事情,两个人见面也少,她在旧京又没有什么别的熟人。

她搁了笔,走到阳台上朝下望了望,看见楼下站着一个着军装的年轻人,本能地一惊,旋即又放松了下来,原来是霍仲祺。

“你们学校的女孩子还真有趣。”顾婉凝裹着大衣一走出来,霍仲祺便迎了过去,“我请人上去叫你,还要查我的证件,验明正身,才肯帮忙。”

顾婉凝莞尔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上个礼拜刚调到这边的警备司令部。”霍仲祺原本就挺秀英俊,此刻对着她,更是眉目温存,“我如今在旧京也没什么朋友,就想着来看看你。你要是没事,我们吃饭去。你想吃什么?旧京最近开了什么新馆子吗?”

顾婉凝摇头笑道:“你问我可是问错人了,我平时都在学校里吃饭的。”

霍仲祺到旧京来纯是为了她,开口请她吃饭之前自然是细心拣选过地方的,刚才这番说辞无非是不想叫她觉得刻意,当下便道:“我来的时候,听警备司令部的人说,淳王府附近新开了一家葡国菜馆子,我们去尝尝?”

他说着,见顾婉凝面上有犹疑之色,忙道,“你要是有事就算了,我一时心血来潮,也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只想着这个钟点,大约你也是要吃饭的……”

顾婉凝原本有些犹豫,但是见他这样客气洒脱,且因着外婆的病,两人之前在江宁见了几次面,按他的话说,“也总算是朋友”,自己一味推拒反倒像是执着于旧事了,想到这里,便道:“那你等我一下,我上楼去拿手袋。”

霍仲祺听她竟肯答应,满心的欢喜几乎压抑不住,连忙说“好”,一个人站在楼下等着,初春的夜风夹着寒意吹在脸上,他也只觉得暖。一时顾婉凝出来,两个人闲闲聊着天,走在夜色掩映的校园里,倒也不十分惹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