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

作者:春衫冷

这个礼拜天,何思思和电影公司的几个小姐妹都到梁曼琳家里小聚。撇开梁曼琳在业内的地位不说,她的未婚夫黎锦年亦是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导演,因此,一班小明星们都常到梁家走动。

今日,何思思刚一进来,便有眼尖的瞧见她手上的链子钻华灿烂:“思思,你这条链子是什么人送的?出手这么阔。”一句话引得几个女孩子都去看何思思身上的首饰,何思思俏脸含春,却矜持着笑而不答。

一班人莺声燕语热闹了半日,陆续告辞,只有何思思一直未走。好容易等旁人都去了,梁曼琳望着何思思莞尔一笑:“思思,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何思思面上却露出些许赧色,踌躇了一阵,方才开口:“曼琳姐,有件事我想跟你讨个主意。我……我喜欢一个人,但是不知道……”

梁曼琳打量了她一眼,问道:“就是送你这套首饰的人吗?”

何思思点了点头,梁曼琳笑道:“这样的做派,若不是对你十分倾心,那便是家世十分豪奢了。”

何思思怅然轻叹:“要是十分倾心就好了。”

梁曼琳素知何思思是这些新人里头最心高气傲的一个,不由得也好奇起来:“是什么人,叫我们的小百灵这么动心?”

何思思颊边红霞更重:“这个人,曼琳姐也认识的。”

梁曼琳沉吟一想,失笑道:“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了。”

何思思却想不到梁曼琳这样快就猜中了,犹自问道:“你说的是谁?”

梁曼琳摇头笑道:“这几日旧京最出风头的,不就是新任的参谋总长吗?”她说着,笑意微敛,“不过,思思,这个人——我劝你还是算了。”

何思思一怔,喃喃道:“我也没想着一定要做总长夫人。”

梁曼琳诧异道:“如今这样的年代,难道你还愿意去……”

何思思眼中却尽是惘然:“我也不知道。”

梁曼琳心中一叹,何思思也有二十出头了,又是在这样的名利场里磨炼过的,想事情却还不如顾婉凝通透,便劝道:“你既然来问我,我就只能实话实说。你想一想,虞四少那样的人,能有几分真心?即便是有了一点真心,也只在一时罢了。”

她们正说着,忽然有人一打竹帘,先跑进来一只黑白相间脖颈里拴着链子的小狗,跟在后头进来的正是顾婉凝,只见她清甜一笑:“梁姐姐!”顾婉凝知道今天梁曼琳家里有客人,便自己在房里读书练字,一直等到现在,出去遛了syne一圈回来,才来见梁曼琳,没想到何思思还没有走,便也客气地打了招呼,“何小姐,你好。”

何思思只知道顾婉凝是梁曼琳的表妹,从湄东到旧京来念书,寄居在梁家,便冲她点头一笑。顾婉凝见状,猜度她二人还有话要说,打过招呼,就抱了syne出去。

何思思见她走了,才对梁曼琳笑道:“曼琳姐,你这个妹妹其实样子也是很标致的,只是不会打扮,你该调教调教,放到片场里,说不定就红了。”

梁曼琳心中暗笑,面上却淡淡的:“没办法,我这个妹妹只喜欢念书,偏不爱打扮的。”

何思思娇笑道:“哪有女孩子不爱打扮的?我就不信她见了你的香水首饰会不喜欢。”

梁曼琳微微一笑:“我这个妹妹虽然不爱打扮,却是见惯了好东西的。”

何思思眸光闪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面色便有些惘然:“曼琳姐,你说那位虞四少少有真心,我倒觉得,他那人是个长情的。”

梁曼琳听了奇道:“怎么说?”

何思思面上微红,俯在梁曼琳耳边悄声说了两句,梁曼琳讶然道:“真的?”何思思点了点头:“后来我问过他手下的人,确实是他从前的一个女朋友。”说罢,轻轻叹了一句,“可惜偏偏是个没福气的,年纪轻轻就死了。”

梁曼琳忽然听了她这一句,倒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人家死了?”

何思思抿着唇道:“他的侍从官说是从前的事,如今不在了,那不就是死了?你想,他那样的家世身份,又那样的念念不忘,除非是人已死了,要不然,怎么也要弄到身边来的,又怎么会不在一起了呢?”

梁曼琳听着更觉好笑,方才顾婉凝还俏生生地过来和她们打招呼,何思思却在这里一口一个“死了”。只是,她之前便不大信是虞浩霆喜新厌旧弃了顾婉凝,如今听何思思这样一说,便更加疑心了。

梁曼琳手里拈着细细一牙金黄的蜜瓜,到顾婉凝房里闲话:“今天思思手上的那条链子,你看见没有?”

顾婉凝一怔,不知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只好摇了摇头:“我没有留意,怎么了?”

“首饰没怎么,只不过,送首饰的人——是虞四少。”梁曼琳直白地说了这一句,便再不开口,只等着顾婉凝的反应。

只见顾婉凝微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了莹白莲瓣般的半边脸颊,听了这一句,浓长的羽睫微微一颤,抬起脸来,却是盈盈一笑:“既然是虞总长送的,那一定是顶好的,下次我留神瞧瞧。”

梁曼琳亦低眉笑道:“就是再好的,你也见过。”

“梁姐姐是觉得我还记着过去的事,还是……”顾婉凝眼中的笑意清浅狡黠,“哎呀,黎先生要吃醋的!”

梁曼琳笑着在她手上轻拍了一下:“是有人记着过去的事,不过既不是我,也不是你。”

顾婉凝一怔,梁曼琳已笑道:“思思说……虞四少虽然和她在一起,念的却是别人的名字。她还说,那位小姐除非是死了,要不然,四少那样的家世身份,又那样的念念不忘,怎么也要弄到身边来的,又怎么会不在一起呢?”梁曼琳说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而去。

顾婉凝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噎在那里。良久,才缓缓起身,从桌角的一摞宣纸底下抽出一页来,怔怔瞧着,窗外秋虫低鸣,月华如水,忽然“啪嗒”一声,一颗眼泪打在纸上,一个“眉”字便被洇湿了一角。

今日是燕平女大新生入校的日子,虽然人人都是素衣黑裙的校服,但韩佳宜一头烫出波纹的过肩长发,耳侧的碎发束在脑后,用粉红色的缎带打着一个饱满的蝴蝶结,十分柔艳娇丽。她正步履轻捷地往教室走,忽然听到身后有女生窃窃私语:“听说西语系今年有个新生入学考试的英文卷子答了满分,人也很漂亮。”

韩佳宜自知美丽出众,她入校考试的英文科目正是满分,此时听到有人议论,心下得意,尖俏的下巴越发扬了起来。

却听另一个活泼些的声音说道:“我见过的,把先前的‘系花’都比下去了,叫顾婉凝,从湄东来的。”

顾婉凝?

韩佳宜一愣,连身后之人赞的并不是她都忘记了,眼前浮出一个清艳无俦的影子来。

待她进了教室,放眼一望,果真是她!一样的素衣黑裙,乌沉沉的两条发辫,但那清到极处、艳抵人心的容颜,却是让人一见,就再忘不掉的。韩佳宜一向自诩美貌,可自从在一次舞会上见过顾婉凝之后,亦觉得这女孩子样貌不输于己。

想不到,她竟也到旧京来了。

韩佳宜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鼓勇气,径直朝顾婉凝走了过去,绽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你好,我叫韩佳宜。坐在这里可以吗?”

顾婉凝连忙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点头一笑:“你好,我叫顾婉凝。”

顾婉凝考进了燕平女大,欧阳怡也去了陵江大学。她本想着顾婉凝暑假能回江宁来,却没想到她留在旧京忙忙碌碌,连信都少了。两个多月前,卫朔突然深夜里打了电话来找她的事情,她写信告诉了顾婉凝,可是等婉凝再回信的时候,却提都没提。欧阳怡一时想起她和虞浩霆,一时又想起安琪和宝笙,一时又想起自己的心事,思绪缥缈,手里的书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心中烦躁,走下楼来,一眼瞥见客厅里的电话,不由自主地就走了过去。号码是她早已记熟的,那听筒掂在手里却有千斤之重,她一鼓勇气,一口气拨了所有的数字,电话才响了两声,那边就有人接了起来:“喂?”

欧阳怡只觉自己喉头发紧,竟发不出声音,心里一慌,手中的电话就跌了出去。她下意识地把听筒往电话机上一按,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样挂掉了。

她望着电话,愣了一阵,短短几句话翻来覆去地在肚子里转了数个来回,终于咬了咬唇,一个一个数字拨了下来。这回电话响了一声,便有人接了起来:“哪里?”

欧阳怡强自按下心头悸动:“您好,我找卫朔。”

电话那头似乎是静了一下,才道:“侍卫长不在,请问您是哪位?我可以留言转告。”

欧阳怡心如鹿撞,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我姓欧阳,请你告诉他,四点钟我在沁玉泉公园等他。”她说完,又补了一句,“我等到六点。”

只听那边干脆地答道:“四点钟,沁玉泉公园,好的。欧阳小姐能否留一个电话?万一侍卫长走不开,方便他跟您联络。”

欧阳怡忙道:“不用了,他知道的。谢谢!”

她这边放下电话,脸如火烧,那边卫戍部的办公室里,气氛却诡异起来。

私下联络欧阳怡的事,卫朔并不想让虞浩霆知道,因此他给了欧阳怡卫戍部的电话。卫戍部负责江宁军政要人的安全警卫,来往电话多是公务,卫朔本人更是从无私事,今日竟有一个年轻女子将电话打到这里来找他,约他去公园见面,接电话的人已先惊了一遭。

照理说今天是礼拜天,但是卫朔长年卫护虞浩霆,从来都不按例休假,今日又是在陆军部。因此,卫戍部的人便将电话打了过去。卫朔一向严正肃然,便是今日这个电话打过去,值班的人也不敢和他玩笑,只说一位欧阳小姐请他下午四点在沁玉泉公园见面,最后才略带着笑意叮嘱了一句:“欧阳小姐说,她等到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