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孤注掷温柔

作者:春衫冷

康氏正式易帜一周之后,困守兴城的刘民辉部突然哗变,刘民辉手下的两个师长扣押了刘和一班亲信之后,向虞军请降,蔡正琰直接将刘民辉送到了康瀚民军中。俄方虽然两次向边境增兵,但康氏易帜之后防线北移,大部兵力亦推到了边境,严阵以待,俄方一时倒也不好动作,北地局势渐渐缓和下来。国内舆论对康瀚民多有赞誉,称此举对全国之和平统一功莫大焉,而江宁政府上下亦对虞浩霆刮目相看,不料他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的手段城府。

虞浩霆走了将近一个月,仍是归期未定。谢致轩瞧着刚一入冬,顾婉凝便颇有些憔悴了,最近几天更是神情忧悒。他几次试探着想带她出去,顾婉凝却都摇头不应,莫非是之前的事情吓着她了?

这天他正在侍从室跟人闲聊,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进来,回头一看,却是霍仲祺。谢致轩一见是他便笑道:“你怎么来了?”

霍仲祺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我一个闲人,四处逛逛,四哥不在,你这个侍从官就放羊了吧?”

谢致轩闲闲笑道:“四少的事情我本来也不管,我只管替他看着顾小姐。”

霍仲祺眼波滞了滞,随口说道:“婉凝倒不怎么麻烦。”

谢致轩闻言目光一闪:“你跟她熟吗?”

霍仲祺一怔:“怎么了?”

“没怎么,她是不麻烦,不过,浩霆走了这些日子,我瞧着她老是没什么精神。我问了官邸的丫头,说她这些天饭也不怎么吃,这么着下去,可就真是个病西施了……”谢致轩想了想,转而道,“你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浩霆说她是个爱玩儿的,叫我带她出去散散心,可她什么兴致都没有。”

霍仲祺神色一沉:“那我瞧瞧去。”

霍仲祺原先在栖霞来去都是极熟络的,只是顾婉凝来了之后,他才来得少了,这会儿听下人说顾婉凝还在楼上,便径自到二楼的起居室里等着,叫丫头过去通报。

等顾婉凝过来,霍仲祺一见便是一惊,她原本就是纤柔窈窕的身形,如今竟又消瘦了几分,莲瓣般的一张面容,血色极淡,虽然带了一抹笑意跟他打招呼,却是一身掩不住的轻愁倦怠。霍仲祺皱眉道:“你是不是病了?有没有叫大夫来看过?”

顾婉凝微一低头,轻声道:“没事,可能天气冷了人懒得动,精神不太好罢了。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来找致轩,听他说你不大好,就过来看看。”

顾婉凝听了,淡淡一笑:“你不用总惦着我的事情,没什么的。”

霍仲祺沉吟了一阵,笑道:“四哥不在,你也用不着老把自己拘在官邸里。你要是觉得闷,就叫致轩带你散心去,吃喝玩乐这些事,他是最拿手的,四哥留他在这里跟着你,就是这个意思。”

顾婉凝听他这样说,疑道:“这个谢参谋……到底是什么人?”

霍仲祺一怔:“四哥没有告诉你吗?”

顾婉凝摇摇头,霍仲祺笑道:“他是虞伯母的侄子。”

顾婉凝想起之前的事情,心下恍然,怪不得他家中那样奢华,人也如此不羁,却更是疑惑:“那他怎么到这儿来当侍从官?”

霍仲祺闲闲笑道:“他原先是在参谋部混日子,至于怎么到这儿来当了侍从官,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他在这儿,就不能浪费了,侍从官就得有个侍从官的样子,我给他找点事做。”他说着,就去拨了电话到侍从室找谢致轩:“我记得这几天季惠秋要在春熙楼演全本的《牡丹亭》,是什么时候?……今天晚上?”

霍仲祺朝顾婉凝看了一眼,煞有介事地朝电话那边说:“顾小姐要去看,你安排一下。”

顾婉凝一愣,忙冲他摆手,霍仲祺却轻轻一笑挂了电话,对顾婉凝道:“你就当是为他们着想,你总这样恹恹的没精神,等四哥回来,别说致轩,就是你身边伺候的丫头也不好交差。”

顾婉凝听到这一句,心头一跳,幽幽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霍仲祺有些纳闷儿地看了她一眼:“我听致轩说四哥每天都打电话回来的,你没有问他吗?”

顾婉凝摇了摇头:“和他公事有关系的,我不方便问。”

霍仲祺笑道:“你这也太小心了。”他见顾婉凝一说到虞浩霆便神色惶然,便连忙转了话题,“《牡丹亭》你知不知道?季老板的杜丽娘幽微婉转,很是韵味无穷的。”

顾婉凝微微一笑:“我听过几折,《牡丹亭》我记得有五十多出,你刚才说要演全本,怎么演得完呢?”

霍仲祺道:“说是‘全本’,其实也没有那么全,不过,还是要连演三天的,今晚是头一场,幸好赶得及。季老板的戏本来就一票难求,如今雅部更是越来越少,这一回要是不去看看就太可惜了。”

顾婉凝看了一眼墙边的落地钟:“那你叫他现在去买票,不是为难他吗?”

霍仲祺满不在乎地笑道:“你放心,这点儿事情还难不倒谢少爷。”

霍仲祺陪着顾婉凝吃过晚饭出来,谢致轩已经安排好车子等在门口了,等顾婉凝走过来,他就拉了车门等在边上。霍仲祺见了,不由莞尔一笑:“你还真像。”说罢,径自坐了前面的车,顾婉凝心下也有几分好笑,面上的神色便舒朗了一些。

车子还没到春熙楼,顾婉凝远远便看见了戏苑门前立着的高大花牌,上头绘着大朵大朵嫣红娇粉的牡丹花,正中则寥寥几笔勾勒写意着一旦一生柳眉凤眼柔白轻红的侧脸,“季惠秋”和“潘兰笙”几个大字饱蘸了金粉写在上头,光彩非常。今日有如此分量的名角和戏码,春熙楼门前自然也热闹十足,各种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待随行的侍从清了地方,谢致轩才替顾婉凝开了车门,春熙楼的老板已笑容满面地迎在了门口。谢致轩也不跟他多应酬,便引着顾婉凝和霍仲祺进了楼上的包厢。

春熙楼是江宁的三大名园之一,为求音色清宏,舞台顶子特意用百余根变形斗拱接榫堆叠,成一螺旋音罩。楼内青砖铺地,一色的硬木八仙桌椅衬着榴红丝绸坐垫,隔扇的门窗墙板皆是镂空木雕,“蝙蝠蟠桃”“松鹿麒麟”等各色寓意吉祥的图案,舞台正中悬着一块“薰风南来”的横匾,前台的横楣圆雕了连续的狮子滚绣球纹样,工巧富丽之中不失清雅。台下的散座此时已然坐满,而楼上的正厅和东西两廊的包厢中也都是衣香鬓影。

霍仲祺陪着顾婉凝坐下,见谢致轩一脸肃然地站在边上,轻咳着笑了一声:“你别装了,坐下看戏。”谢致轩仍是一本正经:“我这是职责所在,你看你的好了。”顾婉凝听了转脸对他说道:“今天给你添麻烦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谢致轩一怔:“《游园》《惊梦》固然好,但是《拾画》《玩真》,还有《冥誓》也是好的,总不能只看情死,不看回生。”

顾婉凝往场中略略扫了一眼,轻声道:“只怕谢少爷站在这里,许多人都不看戏了。”

谢致轩哂然一笑,瞥见隔了两个包厢里坐着三个珠光宝气的女子,其中一个正是虞家的三太太魏南芸,便对顾婉凝道:“小姐要不要去和三太太打个招呼?”

其实,顾婉凝也看见了魏南芸,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去不去和魏南芸打招呼都惹人猜度,多一事倒不如少一事,而此时听他问起,她却不好作答,一时冷在那里。谢致轩刚才话一出口已觉不妥,又见她面露犹疑,忙道:“我去吧,看看三太太有没有什么吩咐。”

顾婉凝一进包厢,魏南芸便看见了她。虞浩霆不在官邸,顾婉凝一向都很少出门,今日魏南芸约了高雅琴和龚晋仪的太太邢瑞芬一起过来看戏,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她,待瞧见霍仲祺陪着她坐在包厢里,不由眉心一蹙。她还未开口,却听邢瑞芬语气中尽是诧异:“跟着顾小姐的那个侍从官,我怎么瞧着像是……”

魏南芸也不抬眼,剥着一颗福橘道:“是谢家的五少爷。”

邢瑞芬轻轻“啊”了一声:“这是怎么说?”

魏南芸淡淡道:“致轩是过来跟浩霆的,浩霆去了北边,就留他在官邸里。”

高雅琴往那边看了一眼,笑道:“你们这位顾小姐倒会支使人,谢少爷这样的身份,也好让这么站着。”

魏南芸轻轻一笑:“他现在这个身份,站着就对了。”她说着,心下暗想,就怕有人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们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已有侍从带了谢致轩进来。

魏南芸看着他笑道:“我们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钟夫人,龚少夫人。”谢致轩客气地跟包厢里的人打了招呼,又对魏南芸道:“顾小姐叫我来问问三太太,有没有什么吩咐?”

魏南芸闻言朝顾婉凝那边一望,见顾婉凝也朝她这边看着,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魏南芸转回头来,对谢致轩笑道:“她敢吩咐你,我可不敢。”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朝那边看了一眼,问道:“哎,怎么小霍也来了?”

谢致轩淡淡道:“是我约他来的。四少不在,顾小姐这些日子总是没精打采的,我想着人多热闹一点。”

魏南芸见他神色闲适,言语坦然,当下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恰在此时,戏已开锣,包厢里一静,谢致轩便告辞了出来。

他一走,邢瑞芬停了停手里嗑着的瓜子,对魏南芸道:“我听说邵公子结婚那天,外头的烟花是四少给顾小姐放的,怎么单挑那个时候?”

“可不是。新娘子都不高兴了呢!”高雅琴看着戏忽然也插了一句。

魏南芸道:“浩霆哄他自己的女朋友,跟旁人有什么关系?就是有人要吃醋也吃不到栖霞来。”

邢瑞芬“扑哧”一笑:“如今那位邵夫人风头可真是十足十的,大约也只有你们这一位能跟她别一别苗头了。”

魏南芸还未开口,高雅琴却先接了话茬,压了压声音,问魏南芸:“我那天瞧着虞夫人不大中意顾小姐呢!也不知道四少是个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