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眼,只见天地辽阔,飞鸟盘旋,再不似儿时那巴掌大的一块,连月亮都不敢停留的窘迫。

    后悔?

    他嗤之以鼻。

    三月十六,东野郡郡守传来急报,说是擒住了一路叛军,其中有一人看起来身份不俗。

    刑部当即下令,将那人带上京来。

    半月之后,那人终于被绑至眼前,但见修眉凤目,高鼻薄唇,便是在这等狼狈的状况下,仍旧掩盖不了他的俊秀和不凡。

    燕洵坐在王位上,看着这位昔日的天之骄子,久久没有说话。反而是他,扬起带着血印的脸,笑容淡淡的望着他,好似老友相见一般的随意的打着招呼:

    “燕世子,好久不见。”

    燕……世子……

    真是个久违的称呼,他很平静的点头回道:“景小王爷。”

    “这么久没见,燕世子风采更胜往昔。”

    “是吗?”燕洵淡淡道:“小王爷却有些不同。”

    景邯笑道:“风水轮流转,花无百日红,世事多变,本也寻常。”

    “小王爷倒是看得开,不愧是英雄豪杰。”

    景邯突然哈哈一笑,摇头道:“英雄早就死了,活下来的人,不过是委曲求全和苟且偷生之辈,感谢世子,很快就要替我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处境了。”

    “看来小王爷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景邯一脸得遇知己的感慨,垂首行礼道:“还望世子成全。”

    燕洵的目光突然变得有几分犀利,那是常年行走于军伍之间的锐气,像是杀气腾腾的箭,只一下,就足以射穿十八层的牛皮。然而,在这个人的眼里,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刀剑可以征服天下,却永远无法征服人心,在这片丑陋肮脏的土地上,到底还是生存着一些倔强的灵魂。

    他随意挥手:“就不送了。”

    景邯洒脱一笑,大袖翩翩,纵然一身伤痕累累,却仍旧不减天家贵族之气。

    “世子贵人事多,留步吧。”

    阳光透过窗楞,投下一束一束的光圈。

    年少气盛时的瞧不顺眼,尚武堂里的明争暗斗,成大之后的利益搏杀。终究,最后的最后,还是他站在这里,看着那个出身高贵总是一脸骄傲的男人,一步一步的走上了断头的刑台。

    他的下巴微微挑起,有细小的风从耳边吹过,很久很久,他都不想说话。有一种疲倦,在他一时不察的情况下刺入了他的心。隔得那么远,可是他却好像听到了九幽台上铡刀破风铡下的声音,鲜血喷出颈项,酴醾一片的鲜红,细小的血滴飞扬在半空中,有着温热的腥气。高傲的头颅跌入灰尘,身躯匍匐,再也无法笔挺的站立,倔强无畏的眼睛终究还是要永远的闭上。

    尊严?骄傲?皇室?血脉?倔强?信念?

    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重要?

    不曾跌入谷底的人,不曾从那种想要一死了之的境地中爬出来的人,如何能理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以生存为前提,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缓缓的睁开双眼,文武百官跪伏在眼前,死寂无声的大殿上一片冷冽,气压那么低,几乎要令人窒息。他可以清楚的看到有人在微微的颤抖,他们都怕他,也许还恨他,可是那又能怎么样?说到底,他终究是这片土地的王者,他们都需要臣服于他,这就够了,这就足够了。

    天光璀璨,照在他坚韧的脸孔上,这是新一代的大陆王者,大燕的开国帝王。

    他是燕洵,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是九死一生下残余一丝魂魄的冤魂,他不会后悔,永远不会。

    “陛下,北罗斯帝国的蓝娅女皇又向我们发出求救信了,赵彻带兵攻打下了大漠以北的二十多个国家,如今已经快将整个西欧收归囊中了。”

    “陛下,西北犬戎征兵三十万,囤积于美林关外,对我们虎视眈眈,欲图谋不轨!”

    “陛下,大唐靖安王妃的人马近期十分活跃,刑部驻西北边境的密探缉拿了十多个靖安王妃的密探,我们怀疑她与西北犬戎有某种紧密的联系。”

    “陛下,河东大水,江南大旱,今年赋税不足往年四层,我们需要做点防范措施。”

    “陛下……”

    有一种人,他生来就是为了忍受孤独和痛苦的,风雨打不垮他,刀剑杀不死他,烈火烧不灭他,危难难不倒他。

    因为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不是鲜血,而是钢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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