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陛下临死前早就料到会有这般局面,也一一做好了批示和安排。只是我却偏偏不那样做,我偏要让大唐乱上这一场,偏要詹子瑜这个乱臣贼子死在秀丽将军的手上,好让她立下这一功绩。袁太后就算当日不自尽,我事后也会杀了她,只是她还算聪明,知道自己没这份本事,早早的做出了选择,也省了我很多麻烦。朝野上的水是我搅浑的,只有将局势逼到这种地步,楚大人才会为我所用,不会随着诸葛玥离开大唐。”

    铁由听得目瞪口呆,铁红色的城墙看起来厚重且压抑,夜行的飞鸟掠过高高的金吾宫,发出刺耳的鸣叫。铁由紧皱着眉头,微张着嘴,过了许久,才不可置信的说道:“你疯了!”

    “不,疯的不是我。”

    孙棣仰起头来,衣带当风,挺拔的身姿犹如一柄枪,遥指着遥远的北方夜空,目光犀利的说道:“你听没听到?北方的战鼓已经响了,雁鸣关下伏尸百万,大夏已然将近分崩离析,燕北燕洵野心勃勃,兵韬武略冠绝当世,心狠手辣无人能及。大夏如今之所以还能与之抗衡,无非是因为诸葛玥的青海大军在侧翼威胁,一旦诸葛玥离开,仅靠赵彻一人,如何能与燕北抗衡?而且大夏国内勾心斗角,内乱不休,各方氏族各自为政,赵飏也不是甘于人下之辈,一旦大夏被人攻破,我卞唐北方屏障尽去,到时候西有燕北从南疆水路遥遥威胁,北有燕北大军正面进攻,东有与燕洵关系密切的纳兰红叶,内部还有靖安王等居心叵测者暗加觊觎,那时候,我大唐可还有存活之理?”

    铁由整个人顿时愣住,只听孙棣继续说道:“洛王一战,大唐伤亡惨重,陛下大去后,国内欲取李家而代之的势力贼心不死,如今若是保持这样的四分之局,我们还有一拼之力。一旦局势被打破,大夏绝于燕北之手,那就是我大唐覆灭之时。陛下对你我二人恩重如山,如今他已不在,难道你我能坐视大唐千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那、你也不该杀了袁太后,她毕竟是陛下是妃子,是小陛下的母亲!”铁由满脸通红,大声说道。

    “一个无用的女人罢了。”孙棣不屑的冷哼一声,沉声说道:“为今之计,唯有想方设法保住大夏,才能让我们有喘息之机。在燕北灭掉大夏之前,如果我们无法吞并怀宋,那么将来必定落入重重包围之中。”

    说罢,他的目光突然现出一丝狂热了,他转过身来,紧紧的盯着铁由,沉声说道:“只要楚大人在我大唐一日,诸葛玥就必定不会离夏返回青海,只要他不走,燕洵就不能无视翠微关而发全部兵力攻打雁鸣关,大夏不灭,我们便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和机会。而且以楚大人和燕洵诸葛玥二人的关系,必然会为我们迎来两方在政治上的支持,国内势力若有异动,不得不考虑其他两国的态度,小陛下的皇位便安稳无忧,靖安王等人便是要插手,也会有些顾忌。更何况,秀丽军战斗力极强,忠心耿耿,不下于陛下的狼军,当是王师的最佳保证。楚大人本身极具军事政治才华,深得大同行会残余势力的推崇,堪当大任,且对陛下有情有义,本身也无亲族家眷,身为女子,更无野心,这般辅政人物,当今之世,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铁由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同僚,好似不认识一样。

    孙棣看着他,静静的说道:“你若是想看着大唐基业毁于一旦,想做大唐的千古罪人,不妨将刚才我说的话告诉别人,同僚一场,我不怪你寡情薄意,只怪我的心思不能为世人所理解。”

    “可是,你要楚大人她……你这不是在误人终身吗?”

    孙棣摇头一笑,轻拍了拍铁由的肩膀,淡淡道:“我虽然相信楚大人没有野心,但是我却不能不防着别人,如果将来诸葛玥真的娶了她,难道还要让青海王的夫人来做我大唐的监国吗?”

    天上明月皎皎,洒地铺银,男子转身昂首离去,声音从远处飘渺而来,带着几丝难言的凄凉:

    “帝王之路,怎容得妇人之仁?地狱幽深,无人敢往,便让我一人独去……”

    月影倾斜,秋风苍茫的吹过,遍地梧桐秋叶,一片清寂之色。

    **

    宓荷居仍旧是一样的冷清,只是如今却已经成了整个金吾宫内最有人气的地方,最起码还有活人的走动,而其他地方听说连夜行的鸟儿都不愿意飞落了。

    金吾宫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不再有歌舞,不再有酒宴,不再有蜜色肌肤蓝色眼眸的东胡舞姬,更不再有彻夜而歌的优声伶人。

    整座宫殿都寂寞下来,连夜莺都识趣的飞离了这座沉默的宫殿,宫殿突然间变得那么寂静,走路的时候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所有人都在悄无声息的活着,似乎稍稍大声一点,就会惊动那些刚刚死去还没有消散的亡灵,宫里的白幡白绫如同一条条雪白的女子手臂,依稀间,眼前再次晃过不久前这里的锦绣繁华、酒鼎奢靡,然而转瞬间,尘土归墟,一切已然消散。

    所有的一切都在想念着那个人,包括这里的连绵梧桐和清水碧波,还有每一道飞檐斗拱,每一处庭院假山。

    皇帝刚刚睡着,就躺在楚乔的床上,这孩子当日亲眼目睹袁太后自尽,多日来没有一个好觉,此刻小眉头仍旧紧紧的皱着,似乎睡梦中也在害怕一样。荣王躺在一旁的摇篮里,却睡的很踏实,嘴角弯弯的,像极了他的父亲。

    楚乔坐在窗前,没有半点困意,一只白烛静静的燃着,烛泪低垂,火光下隐隐有一丝丹红,恍若女子珠泪下滚落的胭脂。

    手上捏着厚厚的一摞书信,火漆完好,全部都没有拆封。

    她就那样坐着,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时辰了。

    孙棣的话不由得再一次回荡的脑海里,她缓缓回过头去,看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心底一片空蒙的茫然。

    已经十三封信了,他必是着急万分,若不是如今大夏如此局势,恐怕他早已只身前来。

    楚乔的嘴角滑过一丝淡淡的笑,在脑海中想象着他生气的样子,眉头必是紧皱着的,眼睛瞪着她,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个赌气的孩子。

    这信里,会写什么呢?会生气的骂她?怨她?还是会殷殷的叮嘱她?

    也许都会有吧,但是她却不想去看了,这条路那样冷,她不能转头去看别的路上的火光,一旦她看了,她怕她再也没有勇气往前走了。

    胸口的热度一寸寸的冷下去,渐渐凝成了一坨坚冰。她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一晚他对自己说的话,当时桂树轻摇,月光明媚,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目光那样清俊,缓缓的问:“路还没有走到底,也许还会有别的变数,你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