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到声音,缓缓的转过头来,看到她的第一眼,他竟是畏缩和害怕的,声音那般哑,却还在试图解释:“皇姐,我、我还没写完……”
眼睛一热,险些落下泪来,纳兰坐在床榻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轻声说:“不用写了,以后皇姐再也不罚你了。”
“真的吗?”年轻的皇帝眼神陡然焕发出浓烈的光彩,他开心的追问,像是一个健康无病的人一样:“真的吗皇姐?”
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父亲去世的那一刻,纳兰心底是大片大片冰冷的凉,她抿紧唇角点头:“恩,皇姐说话算数。”
“那太好了!”
皇帝又平躺回去,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床顶的帷幔,层层屡屡,绣着金色的蟠龙,龙爪狰狞的,像是欲杀人而嗜的怪兽。
“那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可以……”
他终究没说出可以什么,皇帝眼神异样,他的一生之中似乎从未有过如此炯炯的目光,他直愣愣的梗起脖子,脸孔激动而潮红,他使劲的抓着纳兰的手,想说什么,却好像被鱼刺卡了喉咙一样,只能发出破碎的气,怎么也说不出来。
太医们顿时冲上前来,人群黑压压的在眼前乱晃,从小就陪在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哭着跪在地上,大声叫道:“皇上!皇上!”
“皇上要说什么?”纳兰猛的转过头去,眼眶微红,对着那名小太监说道:“你知不知道?”
“公主…….”小太监跪在地上,似乎被吓傻了,他答非所问的悲声哭道:“皇上爬上怡乐殿顶,说是想看看宫外是什么模样,皇上说他从来没有出去过,皇上……皇上……”
悲伤从胸口升起,像是冰冷的雪,涌遍全身,太医们一团慌乱,纳兰红煜脸孔通红,仍旧在沙哑的重复着:“可以……可以……”
纳兰一把抓住皇帝的手:“煜儿,等你病好了,皇姐就带你出宫!”
一丝喜悦顿时滑过了皇帝的眼睛,他闭上嘴,只是眼神明亮的向自己的姐姐看去,目光清澈,黑白分明,像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骤然,拽着纳兰袖子的手突然松了,气息顿止,头沉重的倒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皇上!”
“皇上啊!”
巨大的悲嚎顿时在殿内殿外响起,绵延的丧钟响彻整座宫廷,夕阳隐没了最后一道光线,大地沦入黑夜之中,白惨惨的灯笼被挂起,到处都是人们的哭声和哀痛,只是,这其中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已经无人能分辨的清了。
“圣上驾崩——”
内侍尖细悠长的送驾声响起,纳兰红叶站在人群之外,眼前是大片挥泪哭喊的老臣,他们分成各个派系,泾渭分明的簇拥在一处放声悲呼。人那么多,可是她仍旧觉得大殿空荡荡的,夕阳落下,白月升起,惨白的光顺着拉起的窗照在她单薄的背上,像是冰凉的雪,那般冷,那般刺骨。
宋帝大丧,举国同悲,一月间不许娶嫁,人人素衣,齐为这个少有的宽厚之君吊祭,寒风卷着艾草,就在西北战事将起之际,怀宋国丧临门,原本为了帮助燕北牵制大夏兵力而在边境集结的军事演习也被迫停止,怀宋国内,一片愁云惨淡。
明仁帝去后,纳兰红叶宣读遗诏,由先帝长子纳兰和清即位,改年号为明德。
然而皇帝去世的当天晚上,纳兰就重病不起了,多年的辛劳像是一场突发的大火,惨烈的烧焦了她的全部心神,踏出陌姬殿的那一瞬间,有腥然的血涌至喉间,险些一口喷出,她脚步微微踉跄,云姑姑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左右都是惊疑不定的朝中百官,她却知道,这一口血,她不能吐出,于是她使劲的咽下去,恶心的想要呕,却仍旧不动声色的推开云姑姑的手臂。
纳兰一脉已然无人了,如今,除了病中的母亲,未满一岁的侄儿,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纳兰氏巍峨的族谱,万顷江山,再一次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所以,她不能倒下,不能软弱,甚至不能哭泣,若是她倒下了,纳兰一族上千年的基业,就会就此坍塌了。
她强自挺起背脊,进退有度的宣读遗诏,吩咐后事安排,稳定人心,然后回到自己的寝殿,挑灯静坐一夜,烛泪默垂,眼神渐渐空洞冷寂,却无泪水涌出。
皇帝的后事全都交给安凌王和玄墨父子督办,第二日,各地方镇守官员都派人前来京城吊祭,纳兰坐镇中宫,统筹一切,皇帝虽然驾崩,但是太子早立,国之砥柱纳兰长公主仍在,是以并未发生怎样动荡的巨变。
第二日,纳兰带人前往皇后崔氏的寝宫,欲接新任的皇帝前往太庙,然而还没踏进寝殿,就见一柄锐刀扑面而来。玄墨唰的一声拔出佩剑,劈开利刃,挡在纳兰身前,周围的侍卫齐齐大惊,有人大喊“有刺客”,正要冲进寝殿,忽听皇后的声音凄厉的响起:“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崔婉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一手抱着孩子,另一手还拿着一把剪子,眼睛通红的,声音沙哑的喊道:“你这个贱妇!你害了皇帝,现在又要来害我的孩子!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纳兰面色发白,嘴唇却紧抿着,云姑姑见了连忙喊道:“皇后娘娘,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我都知道了!”
崔婉茹嘶声冷笑:“你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你想要当皇帝,所以你害死了皇帝,如今又要来害死我孩子,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纳兰突然觉得很累,阳光那样刺眼,这地方到处都充满了愤怒的咒骂,她冷冷的转过身去,只是淡淡的吩咐:“皇后身有不便,已不能好好抚养皇上,将皇上带走。”
玄墨恭敬的答道:“是,那皇后呢?”
皇帝刚死,朝野不稳,崔婉茹之父为当朝太尉,如果她作为太后辅政,外戚的势力登时崛起,更何况崔太尉还是晋江王的老师……
“皇后深明大义,誓要随先皇而去,赐她毒酒白绫,你们送她上路吧。”
阳光刺眼,可是西北却飘来了大片的乌云,身后的咒骂声更响了,纳兰仰着头,暗暗想,是要下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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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打精神处理了前朝的事务,从前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玄墨走在最后,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无奈叹息,临行前叮嘱道:“人死不能复生,公主放宽心些,切莫哀痛伤身。”
纳兰点了点头,很公事化的回:“玄王辛苦了。”